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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午门问斩

    世上荣华难保,古来名节如新。

    朝堂众人感叹沈家落得如此地步的时候也不忘担忧自己,如今的皇上已经听不见任何谏言,人越老,便越相信牛鬼蛇神之说,而佞臣,更是牢牢的把握了这点。

    沈将军问斩的当日,全城百姓跪地哭泣,几百太学生上书圣上,言辞恳切,却通通都被驳回。

    凤鸾宫里,皇后和皇上相对而坐,金兽薰炉里飘出缭缭青烟,龙袍加身的男人满面愁容。

    “皇后,朕近来常常梦见自己枷锁缠身,也不知这是什么预兆,你说关于将军府的决定,朕是不是做错了?”

    曳地水袖凤尾裙的皇后捂嘴轻笑,头上五瓣金凤步摇叮当作响,柔情绰态,媚于语言,示意宫人拿了如意糕,素手接过放在了紫檀桌上。

    “皇上可知为何会这样?”

    “朕不知。”

    “皇上可听过一个民间传说?冤死的人灵魂会飘到阎王那里,讲述自己生平之事,若是大善之人,阎王便会惩罚那害他之人。”

    “可有解法?”

    “臣妾听道长说,用糟糠掩住已死之人的口鼻,这样他死后尽管到了阎王那里,眼不能看,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就不会再告陛下的状了。”

    “甚好甚好,皇后果然是朕的解语花。”

    公西琅大悦,命人又赏赐了凤鸾宫,放下了心中的一桩事,心情极好的出了大门。

    午时三刻还有一会儿便到,全城百姓聚在刑场不愿离开,默默跪了一地。

    披头散发的沈朝目光平静,头上罩着黑布,双手被固定在枷锁里,一身囚衣没有减少丝毫气度,反而多了几分疏狂的味道,平视着众人没有言语。

    旁边将军府众人也跟失了声一样,垂头不语。

    这是有史以来最沉默的刑场。

    监斩的官员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坐红木扶手椅上望着下面的场景,全城百姓跪了一地,偌大的刑场居然鸦雀无声。

    抬头看了看天上,乌云蔽日,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小雨,悲悲切切,着实沉痛的让人想哭。

    沈将军,走好。

    墨衣官员抽出了筒里的木片,声音洪亮。

    “午时三刻已到,斩!”

    银色的大刀冷光一闪,行刑的大汉目光狰狞,举起大刀后重重落下,血水洒了一地。

    到这时,百姓才纷纷痛哭,跪在地上磕了磕头,雨水混着泥水沾在粗布麻衣上,磕头的频率却是没有降下来。

    妇人拉了拉自己还什么都不懂的女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眼眶泛红。

    “孩子,磕头。”

    “娘,为什么?”

    “没有这个人,就没有你如今的安定日子,记住他,知道吗?”

    “那他为什么要死?”

    “许是天道不公吧。”

    女娃双手搁于两边,郑重的行了大礼,手收回到齐眉的地方,又拜了拜。

    自此以后,世间再没有那个高风亮节,骁勇善战的沈将军,可是他的高峻风骨,却载入了后世的《名将论》。

    《名将论》里有这么一段话:将军怒,扫戎蛮,收白狄,一生戎马无数,似巨龙腾飞,虹彩狂舞,然帝心难料,一代名将,陨于刑场,将军府之案,谁之过?悲也。

    京城郁气沉沉,尽管几天前还是太后寿辰,可是如今却没有一个人欢喜的起来,纷纷在自家烧了纸,挂起了白绫。

    池阳国此举,算是失了大半民心,其他国家也是摇首感叹。

    沈朝,闻名天下的男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远在四国边境的天山,一身玉锦的男人执起一棋,缓缓的落在墨色棋盘上,腰上的琉璃坠突然碎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终是……罢了。”

    叹息声缓缓消散在空气中,周围雪色一片,漫天雪海层层叠叠,崖上的疏花惆叶,泉内的白色雪莲,摇摇落落,那传说中的瑶池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沈攸宁下了马车,拿了钱给车夫,看了看面前的巍峨雪山,转身看着来时的方向,眼神悲切。

    小脸冻的通红,却是无知无感一样,转了转并没有发现上山的路,只能塞了两口冷馒头,填补一下肚子。

    呼出的冷气在鼻边变成了一团岚烟,氤氲着她的眉眼看不真切,眼神平静的吞吐着。

    良久,终是没忍住哭出声来,小小的身体颤抖的抱紧了自己。

    “哭有什么用?”

    冷漠的男声响起,沈攸宁抬头,看到面前的男人一愣,身如玉树,皮肤就像昆仑山里洁白的莲花,眸子像是天山之巅神圣的池水,这世间竟然有这么干净的人。

    是了,他一定是璇玑。

    “钗子给我。”

    沈攸宁拿出放在怀里的雪白钗子,恭敬的给了对方。

    “把眼泪擦干,跪下吧,对着来时的路磕个头,和你的爹娘道别,以后便是我璇玑的弟子了。”

    “是。”

    沈攸宁抬起袖子,胡乱的擦了擦眼睛,粗糙的布料硌的皮肤生疼,却是没有皱一下眉,“扑腾”一下便跪了下去。

    “爹,娘,大哥,攸宁有愧,他日若学成归来,定当为你们洗刷冤屈,不让外人再抹黑你们的名节,攸宁自当尽全力,愿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攸宁。”

    说完声音哽咽,双手交叠,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体温融化的雪水渗进了衣服里,冰冻着她的皮肤,可是她却没有颤抖一下。

    起身后目光平静,又对着璇玑拜了拜,整个人像是洗尽了铅华一样,坦然的让人欣慰。

    “恨吗?”

    璇玑看着面前的小人淡淡的说道。

    沈攸宁手一紧,心里像烧起了漫天大火,把身体里的水分通通蒸了出来,如云坠雾的不真切。

    “攸宁不想骗师父,我恨,恨的想毁了公西氏的一切。”

    “恨就对了,为师允许你恨,只是这恨得有个度,千万别让它成为你的心魔,若想有所大成,必得放下一切,包括你的身份。”

    “从今以后,这世上没有什么攸宁郡主,只有我璇玑的徒弟,沈濯,这,你可愿接受?”

    “攸宁记住便是。”

    “好,走吧。”

    璇玑抱紧小女娃,脚尖轻点,上了天山之巅,至此后谁的传奇,谁的牵挂,便再也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