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朝(1)
嘉定十七年,正月初一,元旦。 宋朝把大年初一叫做元旦,也叫元日、元正等等。元旦当日清晨,临安城里家家户户都要早早起床,梳妆打扮,然后穿上新衣服,走亲访友,相互祝福,把酒相庆。 民间如此热闹,大宋朝廷也会同时举行大规模的朝会,皇帝要接受百官和外国使节的朝贺,因此元旦也被称之为“大会朝”。 雪花飘飘,整个皇宫一片雪白,大庆殿中人头攒动,其乐融融,大会朝正在举行。 大宋官家赵扩高居于御座之上,佩戴卷云冠,身着云龙朱袍,腰系玉带,红色纱裳,方心曲领。赵扩虽然脸色苍白,已是重病在身,依然是强打起精神,有几分帝王的威严,由站在大殿四角的“镇殿将军”守护,接受来自各国使臣的朝贺。 大宋官家生性淳朴,关心民间疾苦,不然也会像他的祖先、北宋的亡国之君宋徽宗一样,也自号什么“道君皇帝”了。 大殿内外法驾、仪仗列队,文武百官身穿朝服、头戴官帽,各路举人中的解首也都身着士服依次站立,等待皇帝的检阅。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臣子使臣一起跪拜,山呼万岁。 “诸卿,平身!” 大宋官家赵扩,强颜欢笑,做足了场面。 “三佛齐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高丽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大理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真腊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麻逸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各国使臣纷纷出席参拜,肃穆庄重。 “各位尊使,平身,就座。” 大宋官家赵扩微微一笑,让大殿上的各国使者入席。 “尊使,众卿,请。” 赵扩举起酒杯,众人一起举杯,赵竑也是一样。 丝竹管弦,场面热烈,其乐融融,殿中的赵竑看在眼里,却觉得心酸,丝毫高兴不起来。 堂堂中华,来朝拜的不过七八个南洋的弹丸小国,让人不自禁唏嘘伤感。 万国来朝、宾服四夷,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些中原王朝的荣光时刻,似乎都一去不复返了。 一个弹丸之地的大理,都能自成一国;占据河西走廊和兴灵之地的西夏;再加上两河大部归于蒙古帝国之下,陕西河南金人盘踞,再加上辽东的东夏国,西域的高昌国等等。 终宋一朝,都未能收复以上任何一地,可见王朝的孱弱了。 赵竑暗暗佩服自己,昨晚喝酒狂侃,折腾过了子时,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他依然是精神抖擞,充满活力,感觉再打二三十圈麻将都没问题。 年轻的感觉,真好! 元旦大会朝,国家大事,大庆殿大摆筵席,皇帝赐宴群臣和使者,众人都是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座位,宴席上,赵竑和史弥远二人斜对面而坐,不时眼神交流,却没有语言沟通。 话不投机半句多,史弥远不搭理,赵竑自然也懒得和他费口舌。 反而是赵竑身旁的沂王嗣子赵贵诚,和赵竑多聊了几句。 这个家伙,什么都明白,一直扮猪吃老虎,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宋皇,中华锦绣之地,文明之邦,不如由那位俊彦吟诗一首,为佳节助兴如何?” 高丽使者站了起来,向御座上的赵扩肃拜行礼。 “高丽使者所言不错,大宋礼仪之邦,文章锦绣,若是能在佳节听上一首,当为盛事!” “三佛齐国站起身来,也是郑重一礼。 赵扩轻轻点了点头,看了看殿中众臣,目光扫向了史弥远。 史弥远不动声色,稍稍抬起头来,瞥了一眼一旁的薛极,轻轻咳嗽一声。 “陛下,沂王嗣子赵贵诚文采出众,才思敏捷,不如让他吟诗一首,以彰国容。” 薛极立刻站了起来,向赵扩推荐沂王嗣子赵贵诚。 赵扩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允许。 宗室子弟露脸,他也觉得面上有光。 赵竑看得真切,薛极坐下以后,赵竑还向他微微一笑。 薛极赶紧低下头,自己端起茶杯,和邻座的胡榘开始攀谈。 “谢陛下!” 年轻的赵贵诚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吟了出来。 “天高地下礼由分,圣哲於焉秩纠纷。 心法操存毋不敬,治功显设在斯文。 会通自可跻明圣,品节应知本俭勤。 旃夏讲磨资众彦,精微尽处是尊闻。” 好家伙,仅仅是片刻功夫,一首七言律诗就做了出来,要说不是早有准备,赵竑打心眼里不信。曹植那样七步成诗的天才,世上又有几个。 眼前的赵贵诚,显然不是。 而且,这首诗诠释道法,明显是投赵扩这个道家皇帝所好。 宋理宗! 想到历史上这家伙的谥号,赵竑暗暗摇头。 贪欲太多,怠于政事,崇尚道学,虚谈经筵性命,只图偏安,无复国之大志,因之权移奸臣,朝政日非。 天子崇尚理学,上行下效,士大夫喜空谈阔论,对蒙古滚滚铁骑之杀伐果断,焉能不亡国? 要不是蒙古大军频繁西征,内斗不断,南宋哪里能坚持三四十年,早直娘贼的灭了。 “好!” 高丽使者率先喝彩,殿中一片赞赏之声。 史弥远嘴角也是带着一丝笑容,显然对赵贵诚的表现很是满意。 赵贵诚向皇帝肃拜行礼,接着向群臣回礼,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好一个皇室贵胄之后。 赵竑也跟着众人轻轻鼓掌,面带微笑。殊不知他这种祝贺旁人的方式,让对面的史弥远等大臣们都微微皱眉。 赵竑懵懂不知,仍然笑容亲切,人畜无害。 赵贵诚刚才这一场秀,可谓是赚足了眼球。 这一场个人秀,也安排的恰到好处。 赵竑猛然想起一句话来: 请开始你的表演。 “敢问殿下,临安城外丰乐楼翠云阁中所书《沁园春.雪》一词,可是殿下你的手笔?” 赵贵诚正要坐下,大理国的使者站了起来,向赵贵诚肃拜一礼,继续发问。 大理和南宋国事关系一直和睦,大理国也臣事于南宋。时任大理国主段智兴贤德育才,时和年丰,治国有方,大理国算是国泰民安。 众人的目光,有的落在赵贵诚身上,更多的则是投在赵竑身上。 丰乐楼是临安城有名的销金窟,这些士大夫都是大富豪,正儿八经的文化人。临近年关,他们之中去过的不在少数。交相传诵之下,谁都知道,这一首《沁园春.雪》,乃是济国公赵竑的大作。 赵竑心头微微一惊,仍然面不改色。 也不知道大理使者这样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尊使,《沁园春.雪》一词,乃是我大宋皇子济国公赵竑殿下所作。你有疑问,可向他请教!” 兵部尚书魏了翁站了起来,伸出手来,引向了赵竑的位子。 他儿子魏近愚去了丰乐楼,而且是组织者和目击者,他自然对整个过程一清二楚。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赵竑有这样的文采。他也同样不知道,大理使者会这样发问。 大理使者微微一惊,似乎恍然大悟,赶紧向赵竑行礼。 “济国公殿下,外臣多有得罪!” 也不知道,他所说的得罪,是对赵贵诚,还是对赵竑。 “尊使,不必如此。请!” 赵竑面带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济国公殿下,各国使臣在此,你不如再做一首佳作,也让各国使臣心服口服,知道我中华文明之盛?” 赵竑的老师真德秀站了起来,开始推波助澜。 赵贵诚脸色微红,却强作镇定。 赵竑不自觉看向史弥远,后者老神在在,脸上云淡风轻。 一瞬间,赵竑心里明白了几分,暗自警惕。 他能感觉得到,这个大理使者眼神闪烁,似乎来者不善。 “殿下,不妨一试,可让列国使者鉴赏。” 真德秀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乎有几分期许。 赵竑暗暗骂娘。 这个真德秀,他教了自己几年,难道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真是猪队友,这不是跟着瞎起哄吗? “济国公,莫不是你只会弹琴,不会赋词作诗?” 刑部尚书赵汝述朗声说道,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济国公,既然你不会作词,那丰乐楼翠云阁中所书《沁园春.雪》,想必是誊抄的赝品了?” 参知政事、工部尚书胡榘,瞪大了眼睛,眼里都是狐疑。 “胡相公,济国公殿下所作怎会是赝品?丰乐楼所作,乃是众目睽睽之下一笔挥就。你这样说,岂不是妄言吗?” 临安府尹吴兢面露不快,怼起了胡榘。 “吴相公,稍安勿躁。胡相公不是这个意思。若是济国公能当殿再赋词一首,便可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知枢密事薛极捋着白须,慢悠悠开口。 “殿下,那你就再赋诗一首,堵住某些人的嘴巴,也封了天下人悠悠之口!” 真德秀脸色铁青,向赵竑肃拜行礼。 这可真是猪队友!你为了自己的脸面,就要强逼着弟子上墙,亏你想得出来。 你老人家难道真没看明白,这些人煽风点火,就是要你的弟子当众出丑吗? 幸亏自己有千年的知识储备,堂堂师范生出身,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 自己好像还没有惨到被流放的地步。 赵竑看了看一片苦心满脸焦急的真德秀,轻轻点了点头,让对方安心。 幸亏自己有存货。要不然,真被自己这个拔苗助长的老师给玩残了。 赵竑抬起头来,御座上的赵扩正在看向他,还鼓励似地微微点了点头,温声细语,让他一时毛骨悚然。 “济国公,你就勉为其难吧。” 勉为其难个…… 也许官家那里,能帮得上你…… 赵竑忽然想起俞氏和徐良的话来,精神不由得一振。 父皇,且看儿臣的表演。 赵竑长吸了口气,站了起来,先向赵扩,然后向着真德秀等满殿群臣以及各国使臣,行了一礼。 “陛下,臣遵旨。各位,在下见丑了!” 脑海中闪过后世那无数的诗词名篇,稍稍沉吟片刻,赵竑便有了主意。 在这加分的时刻,他可不能掉了链子。 机会出现时,错过了,可是要悔恨终生。 目光看向对面列席中冷目而视的大胖子,赵竑心头一动。 “夏帅,可不可以拿把古琴上来?我好为陛下奏上一曲,祝陛下龙体安康,福寿延年。” 就是这大胖子、殿前司指挥使夏震、史弥远的帮凶,历史上和史弥远杨桂枝一起,废黜了他。 夏震诧异地看了一眼赵竑,目光转向御众上的赵扩。 这个赵竑,废物点心,他竟然叫自己去拿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