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往事与飞翔
宽敞的林荫大道上，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行来。 在托德尔，道路修建是建筑学问中的一门很重要的分支，各国都有专业的学院并且面向普通人招生，因为道路修建中大部分工作都可以由非职业者的普通人完成： 他们先使用大型魔法机械开压出路基，再使用机械在就近的采石场开采出整齐的长石，这些石料经过一系列雕磨浸泡等处理后，被用来交错铺出相对平整的路面，最后则在石面上均匀地浇筑一层炼金师配置出的黑色溶胶，这种溶胶在凝固之后会变得极为坚韧，足以承载各种沉重的车辆载具。 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洛萨的各种基础设施还算有所积累，尤其是接近王都之后，道路越来越宽，路两旁还生长着高大而古老的兜网树，这种树据说是由精灵们培育的树种，不单树冠茂密遮阴防风，根系更是在深处彼此相连，可以像兜网一般兜住整个路基，这样哪怕再大的雨水都无法对道路造成丝毫损伤。 艾德一边驾着马车一边惊叹地看着这宽敞的林荫大道。 作为派克男爵的管家仆从，他出远门的次数不多，每次看到王都附近这般繁华的景象时，就忍不住想要是哈里特港周围也有这般敞亮的林荫大道就好了，不然像今天这样的夏日午后，若是随老爷到周围的村庄巡查一圈往往都要被晒得半死。 不过老爷怎么突然就想来洛萨王都了呢，艾德心里疑惑地想。他可好长时间没见过派克老爷出远门了，唔……真的挺久了，印象中上一次老爷离开洛萨南境时还是少爷呢，那时他自己也还是个愣头愣脑冒冒失失的小伙子，成天就知道围着镇上的姑娘们瞎转悠。 这一转眼都过去多久了……艾德有些感慨。 “前面的老哥麻烦靠边让让——”他叫道。 前面那人不知道是在发什么呆，他从好远的地方就注意到这人站在大道上，一直等到他驾着马车慢悠悠地来到这人身边，这人居然还站在大道上。也幸亏他想让老爷小憩一会儿没让马车跑起来，不然说不好就撞到这人了。 “前面的老哥还请让让。”他又叫了一声。 在这个距离下，艾德已经认出了那人的装束，一身白色的长袍怎么看都是生命祭祀的款式。要是平时见了，艾德怎么也得称呼一声大人，要是这人在路中间发呆不理会自己，那也得主动绕过去，但现在自己代表的是派克老爷，洛萨的贵族，哪怕在职业者面前也不能显得谦卑，不然岂不是堕了自家的面子。 过了片刻，见对方不理会自己，艾德也只能无奈地拉了拉左边的缰绳，准备从旁边绕过去，要不是看在这人比他岁数大上不少，胡子都花了一片的份上，他可要好好跟对方说道说道。 可偏偏这人突然又往旁边跨了一步。 艾德连忙一声吆喝，努力把马匹拉住，他怒气冲冲地瞪了这人一眼。 怎么还有主动往马车上撞的？ 看这人一把年纪，还穿着一身生命祭祀的衣着，难不成竟是个诈钱的？ 虽然除开冒险者外，大部分的人都比较淳朴，但艾德也听说过在繁华的地方，有极个别游手好闲的老头儿，仗着自己一大把年纪专往贵族或富商的马车上撞，假装受伤然后哼哼吱吱地从地上爬起来向贵族索要赔偿，那些嫌麻烦的贵族就随手出点钱打发去生命神殿看看。 只是这种情况极其稀少，艾德平时都是当笑话听的，今天居然被他碰上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钱袋，估算着用几枚金币能打发走这个不务正业的老人。 这点事情没必要打扰派克老爷。 可艾德身体突然一僵，他发现派克老爷居然从车厢中走下去了。 派克·卡兰德男爵看起来和一年前没什么变化——如果不算上那又稍微胖了点的身材，他此刻穿着深棕色的花饰绸袍，戴着一顶罗兰的黑色礼帽，浅浅的胡须修理得很是整齐，一双深蓝的眼睛微微眯着。 看上去便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韦恩阁下！您老看起来还是如此精神抖擞，真是令人高兴！”派克赞美道，脸上挤出一个十分讨好的笑容，一边从车上取出一个礼盒：“这是您老最爱吃的剑鱼的鱼筋，内人亲自晒制的。” 那白袍祭祀似乎对派克这幅模样也深感无奈，一边接过男爵的礼物，一边叹了一口气说：“回去吧，你不该来这里的。” 派克似乎没听到这句话，哈哈笑着说：“来来，上车，我可好长时间没去过您任职的神殿了，今天刚巧遇到您，不如带我去逛逛？” “是我在这刻意等你。”被称为韦恩的生命祭祀说： “再说一遍，回去吧，你不该来这里的，再听不见我就要揪你耳朵了。” “陛下要验证传承法典，诏令国内所有贵族派系的族长来王都。”派克立刻捂住自己两个耳朵，很认真地说。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韦恩反驳道。 “您哪的话，上一次我看王国的贵族派系谱时，卡兰德家族可还是其中的一员，这些年来似乎也没被除名，怎么说我也算是这个家族的族长，摄政王陛下的诏令我自然要响应。”派克笑道。 “你一向不参与国内事务，现在又怎么会响应陛下的诏令，我看你只是想趁机看殿下一眼吧？”白袍祭祀摇了摇头。 “我来接自家孩子回哈里特港，跟斯特雷耶殿下有什么关系？”派克呵笑了一句。 “那你保证在传承法典仪式前离开王都？”韦恩问。 派克望着胡子花白的老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去，他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就算我打算顺便看看殿下，又能怎么样？” “我不管你当初听到了什么消息，也不管你是怎么认为的，”韦恩十分严肃地说：“但这孩子就是那孩子，我当初看过，陛下也看过，你看不看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连看一眼都不行了？！”男爵嚷道，显得有点激动：“要是真如你所说，那这孩子可是珍妮的——” “够了！”韦恩厉声道：“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你也别忘了我是什么身份！”派克气恼地说：“我可是殿下的——” “禁言！”韦恩怒喝，身上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 看到派克被压制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喘着粗气，韦恩神情缓和了些，说道：“我不知道雷蒙德队长是怎么看你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你被自然神殿公开监视，更是有许多人觉得这惩罚过轻，你便不应该再来牵扯别人，尤其是那件如今只有我们三个知道的事情！” 接着他话又一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何必非要在这时候来看那孩子，除了平添烦恼外又能怎样？万一牵连了别人岂不是要出大事？” “我知道你总不会想让洛萨陷入动荡。”韦恩盯着派克，周围的光芒缓缓减弱消失。 派克也平静下来，缓缓说道：“那件事我知道，你知道，陛下知道。” “所以是陛下派你来阻我的么？”他问。 韦恩摇了摇头：“不是不相信你，但自然神殿要监视你，我也总得时不时看你几眼，看在以前的情面上，你离开南境我也没有阻拦，直到确认你要来洛萨王都，我才被迫现身。和陛下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男爵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韦恩一愣。 派克继续说道：“如果陛下他不想让我来，又怎么会把诏令送到哈里特港？如果陛下不想我来，又怎么会不附一份信件？陛下举行这传承法典的仪式，也不全是为了试探灰山伯爵，还有让大家做个见证的意思，毕竟上一次仪式到场的人不多，局势又混乱，一些人有疑问也是自然。” “而要做见证，表明殿下继承王位的合法性，我又怎么能不到场？”派克咧嘴一笑，指着林荫大道上飞奔而来的一个骑兵身影，说道：“那便该是摄政王陛下的信，让你放我通行的。” 说罢派克也不逗留，直接跨进了马车车厢中。 “有时间再去神殿拜会您咯，到时候总要带我四处看看啊，韦恩阁下。”车厢中传来派克轻松的道别声。 果然那个骑兵很快奔至近前，他穿着皇家护卫队的制式军服，从怀中取出一封印着狮鹫徽章的信笺郑重地交给韦恩：“摄政王陛下的信件，请祭祀阁下过目。” “艾德，驾车走吧，别太赶了我休息一会儿。”派克淡淡地说。 马车上听得不明所以的艾德反应过来，连忙吆喝了一声，拉着缰绳绕过骑兵与韦恩，忐忑地向着王都的方向慢悠悠地前行。只是这次那白袍祭祀终于不再拦着马车，他手里握着拆开的信纸，仿若沉思。 直到走出了好远，那老人依然没赶来阻路，艾德终于确信不再需要担心那个神殿祭祀。但他依旧没有觉得安心。 虽然刚刚派克老爷和那老人之间的争论他听不明白，但他确信老爷刚才提到了一个名字，珍妮。艾德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了颤，他已经有十多年没从老爷口中听到珍妮小姐的名字了，连哈里特港的那些平日里最喜欢谈天喝茶晒太阳的人都会下意识避开这个名字。 珍妮。 这是会让领主老爷流泪的名字。 …… …… 洛萨王都外的空港或许是这个国家现今尚存的最古老的建筑之一，几乎和王都中燃烧火种的灯塔一般古老。从伊恩·维克多大公建国到今天，这座小小的空港历经无数次的风雨波折与无数次的修葺，依然在王国的运输与贸易中担任重要的角色。 经历了飞艇上的小小的波折，莫林一行终于抵达了洛萨王都。 灰山伯爵专程给斯特雷耶的信件，斯特雷耶在思虑良久后决定让奥斯蒙当众读出来，信的内容也是让莫林大为惊讶，格林莫特伯爵在信中坦然承认与摄政王陛下存在矛盾，但也说他并没有异心，而是想要支持斯特雷耶及早加冕。信中还隐隐暗示摄政王心思不纯，这些年来对斯特雷耶殿下控制严密，事事独断专行与一些贵族派系不合等等。 一副要拉拢斯特雷耶一起对抗摄政王陛下的意思。 不过在听奥斯蒙从头读到尾后，斯特雷耶则嗤笑了一声，对比表示不屑一顾，并当着两人的面说灰山伯爵的这种做法其心可诛，无论他要做什么自己都会坚决站在王叔一边，最后把信件重新封存准备回去直接递给摄政王过目。 接下去就看灰山伯爵如何响应摄政王的诏令了。 莫林与斯特雷耶和奥斯蒙两人在空港道别，两人邀莫林到王都中暂留，想带他在王都中游览一番，但少年婉拒了两人的邀请，在斯特雷耶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出身份后，得到消息的皇家护卫小队终于来到空港，好不容易才从争相致敬的人群中护出斯特雷耶，并护送他返回王宫，奥斯蒙也住在王都中便与其同行。 少年则在空港徘徊了一圈。 虽然相比索罗鲁米的那座巨型空港，这座空港小的可怜，甚至都无法同时让太多的飞艇停靠，但依旧是洛萨的货运与商业主脉。每天都有不少商队在这里集结，其中应该便有前往南境的，思家心切的莫林准备直接找一个顺路的商队直接返回哈里特港。 他此时正在那些商队间询问。 “你去哈里特港？”一个看似商人的中年大叔问。 “是呀是呀！”莫林答道。 那人看了看少年背负的大包裹，犹豫了下问道：“你是职业者？” 莫林连忙点了点头，召唤出他的幻化之证给别人看，并显示出那个位于晶板边上的二阶的法师徽章。 那中年大叔抽了口气：“小家伙居然已经是二阶法师了？！” 想了想，他又小心地问道：“能问下……你要去哈里特港做什么吗？” 他还没听说过哈里特港那个小地方出了什么有名的天才少年，这么年轻的法师说不定会有什么其他事情牵扯，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我回家啊……”莫林说。 少年皱了皱眉头，有点气愤地说：“我那个满嘴胡话的老爹，我要赶回去揪光他的胡子！” 话音未落，少年突然感觉屁股一痛，整个人便如平沙落雁一般往前飞去。 与此同时，他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呦呵！一年不见，居然敢在别人面前说你老爹我的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