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传承的仪式
离斯特雷耶殿下验证传承法典仪式还有一天时，弥漫在王都潜流中的那种紧张的气氛突然消失了，原因只有一个，灰山伯爵终于来到了王都。 没有抱病不出，没有脱离洛萨的宣言，没有战争。 至少目前没有。 在秩序边境上战士们的血已经洒得够多了，没人想看到这个古老的王国陷入内部的战火，更没人想拿起剑刃砍向自己的同族。只要不发生战争，这些贵族老爷们爱怎么扯皮怎么扯皮，哪怕再多交点税也好，不过是每天多工作一小会儿的事儿，也省得那些钱袋子鼓鼓的年轻人整天没个正行就知道在酒馆里瞎晃悠。 于是在得知灰山伯爵到来的消息后，欢呼的王都居民们几乎是夹道相迎。 年迈的灰山伯爵看起来依然精神矍铄，身披一副纹着灰山族徽的骑士银甲，骑着一匹赤色高头大马，紫色的披挂随风摇摆，他稳稳地跨在马上，就如个久经沙场的战士一般精干强壮。 他带了不少人手前来，队伍中有数十个重甲骑士以及随从，还有几名身披长袍的法职随在左右，这些职业者等阶都不算低，放在洛萨已经是一支战斗力不容小觑的队伍。看来他虽然应诏而来，但并不是很信任王都的守备，也没打算把自己的安全交到他人的手上。 这支队伍在中途分开，大部分去了伯爵落脚的宅邸，少数则跟着他前往王宫。 小半天后，一个消息从议事厅传出：摄政王陛下提议修改传承法典，取消王位继承人加冕的年纪限制，让斯特雷耶殿下可以提早加冕成为洛萨国王。这项提议得到了绝大多数的贵族赞同通过，准备在明日的仪式过后便进行修改。 斯特雷耶殿下可以提早加冕的消息可是让居民们着实高兴。 大家对这位殿下的观感都不错，他不光魔法天赋绝佳，被托德尔最好的魔法学院录取，而且平日里待人处事更是温和谦逊，小小年纪还看不到一丝傲气，简直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少数人也担心过早加冕会不会影响到殿下的魔法学习，但更多人相信摄政王陛下可以安排妥当，况且据说魔法师老爷们的精神力都很强，看普通书籍都能一目十行，处理些简单的政事想必也不费什么功夫。 莫林在旅店中听到这则消息时还愣了片刻，这样一来，等到斯特雷耶加冕之后，岂不是要称呼他国王陛下了么，感觉还真是不习惯…… 少年看了看旁边的老爹，男爵正颇有兴趣地玩弄着旅店里养的一只岩龟，这只褐色的大岩龟本来正悠闲地趴在回廊中间的水池边晒太阳，被男爵拿着根木棍戳得不得安生，想要伸头咬住那根木棍却又被男爵轻松躲过，气得摇头晃脑的。 一旁的侍者看到了也都摄于狮鹫之盾的威名，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老爹，斯特雷耶殿下说不定要提前加冕了！”少年叫道。 “嗯，如果明天的仪式顺利的话，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男爵说道，依旧在专注地玩弄着那只岩龟。 “老爹，今天的贵族会议为什么你没去啊？你不是代表咱卡兰德家族来的么？”莫林问。 “埃西尔陛下没邀请我，我本来也没打算去，”男爵答道：“就凭我身上这赫赫威名（被神殿监视），要是去了那会议还怎么开的下去。” “再说，和那一屋子的老狐狸扯皮，那肯定是嗓子都扯破了也扯不出个结果，哪里有在这里玩这只蠢头蠢脑的大笨龟有意思，你还别说，这东西长得是真快，上次我来这旅店时这家伙还没我巴掌大呢，现在都能当椅子了！” 说着他就一屁股就坐到了岩龟背壳上。 也亏得这岩龟也是魔兽，龟壳上立刻亮起了一圈魔力纹路，这才堪堪撑住男爵的体重。 魔兽便是可以使用魔力的野兽，在秩序领地上生活大多可以被驯化，但它们并不能接触魔力之海，只是凭身体汇聚利用周围弥散的魔力，因此也很少有等阶太高的魔兽，像岩龟便是一种一阶魔兽，性情温顺寿命悠长，被认为是福瑞的象征。 看老爹玩得不亦乐乎，莫林本还想叫黑火出来与那岩龟玩耍，但小黑经过上次费斯教授的事后，虽然精神已经恢复过来可胆子又缩回去不少，大多时候就在戒痕里呼呼大睡，只偶尔饿了才跑出来从魔力晶卡里吸点魔力。 “我们明天去观礼吗？”少年问，看着老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去，当然去，”男爵说道：“本来不想让你去的，万一仪式进行的不顺利出了问题，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既然你想去看的话，那就随我一起，不过记着一定要在我身边。” “能发生什么问题？”莫林嘟囔道，似乎派克老爹对斯特雷耶殿下不是很信任的样子，之前在落叶谷中便向摄政王陛下质疑他的身份。 听着少年的问题，男爵却皱了皱眉头，不再搭话。 …… 第二天午后，仪式如期举行。 王宫前的广场上一夜之间垒起了高台，高台一边还架起了贵族们观礼的坐席，坐席上方撑起了高大的凉棚，另一侧的广场则是平民观礼的区域，广场周围还有许多摊铺和庆典布置，各种花坛与装饰将整个场地点缀得五彩缤纷。 唱诗班和奏乐团也在一旁的乐台上准备就绪，陆续开始演奏一些欢快的节日乐曲。 天空上甚至有一块块不会被风吹走的云彩，那是魔法师特意召唤来的云朵，不算太厚，但足以挡住灼热的阳光，在大地上遮出一片片的阴凉。 身披铠甲的守备队已早早来到广场上维持秩序，拉出一条条警戒线与分隔区，并顺便划分出不同种族的观礼区域。 毕竟前来这里的不全是人类，总不能让矮小的绿皮肤地精和人类站在一块儿，那样地精们肯定是啥都看不到（大概能看到不同形状的后腰），也不能让矮小柔弱的艾菲尔人和高大粗壮的卡迪尔人站在一起，万一卡迪尔的壮汉脚下一个没留神说不定就是一起惨剧。 好在这些稀少种族的人数不多，几块小区域便将他们完全容纳。 随着乐团演奏的乐曲由欢快的节日乐曲变成低沉浑厚的洛萨古典乐曲，贵族们也开始陆续到场，他们身着华丽的衣袍或铠甲，身边跟随着家族子弟以及一两个仆从，装作相互礼让地坐在了观礼席上。 连莫林都换上了纹有卡兰德家族蓝色暴熊徽章的正装衣袍。 少年随男爵坐在观礼台一角，男爵穿了一副象征性的暗黑色铠甲，这幅铠甲的打造者显然没想着坚固之类的东西，精致的做工全部体现在那些华而不实的雕纹上，不过还别说，套上这幅铠甲后的派克男爵看起来确实显得威风凛凛。 艾德管家并没有随在左右，男爵让他在旅店照看行李并承诺带一幅今天的魔法影像画卷回去给他看。 在一切就绪之后，摄政王埃西尔与斯特雷耶殿下最后到场。 乐曲声息止。 所有人起身行礼。 平民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 年轻的过分的叔侄两人都穿着黑色礼袍，礼袍上纹着展翅欲飞的金色狮鹫，是洛萨王室维克多家族的象征。埃西尔手持摄政王的黑铁权杖，头戴黑色铁冠，没有华丽的宝石装饰却更突出了一份威严。 他举起黑铁权杖，向着广场上各个方向的人致意，然后沉声说道：“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洛萨的梦魇，我的兄长，埃罗尔·维克多罹难……” 绝大多数的居民都见证过那个夜晚，或者见证过被焚毁的王都，听着摄政王陛下的讲话纷纷陷入沉默，但埃西尔提到那晚并不是为了唤起人们心里的悲伤，他的语气渐渐变得昂扬而鼓舞： “……我相信没有人会忘记那个夜晚，我们失去的亲人。但我们会走下去，洛萨会走下去，就像两千多年来我们的王国一直坚持的模样，就像无数年来秩序之火一直燃烧的模样，我们无数次地经受灾难，但我们从未倒下，我们不会倒下。” “秩序之火长燃，狮鹫旗帜永远飘扬。”埃西尔停顿片刻。 广场上的人们纷纷呼和道：“狮鹫旗帜永远飘扬。” “请传承法典。”埃西尔说道。 在众人的目光中，身披铠甲的亨特将军亲自护卫，六个皇家卫队的士兵抬着一块四面方碑由长街缓缓走到广场，然后步伐整齐地走上高台。 那方碑便是洛萨的传承法典，由特殊的材料打造而成，像是魔法书籍一般通体闪耀着晶莹的光泽。方碑上半部分用四种不同的语体详细刻着洛萨的每一条律法，从王室代代传承到平民日常买卖，包罗万象，下半部分则雕刻出四只器宇轩昂的狮鹫，振翅各朝一方，背负起沉重的法典。 六位卫兵把法典方碑小心地放置在台上，然后分列四周。 传承法典不但记载着律法条目，更是象征一个国家的立国之本，可以这么说，哪怕是王室血脉都断绝了，只要新王可以得到传承法典的认可，那便是一个国家的合法继承者。洛萨的这块方碑平时都保管在王宫之中，只有当修改律法或血统验证时才会动用，也都像今天这般由皇家卫队保护。 亨特将军也随卫队站在高台之上，他不但是洛萨军队的最高指挥，个人战力更是首屈一指，由他亲自守护方碑可见对法典的重视。 见传承法典已就位，埃西尔对斯特雷耶点了点头。 万众瞩目中，斯特雷耶缓步走上高台。 他已收起脸上标志性的温和笑容，显得格外郑重，衣袍下摆随着他的步伐缓缓飘动，低沉而雄壮的奏乐与人声合唱再次响起，伴随着他的步伐前行。 这个仪式并不复杂，王位继承者滴一滴血液到方碑之上，通过传承法典中承载的血脉魔法，结果会自动显现出来，不需要任何其他的步骤，哪怕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也可以独立完成这个仪式。 可不知为何，斯特雷耶走上高台之后，却停伫在了法典前没有任何举动。 他站了好一会儿，面向着广场上的人群，没有丝毫动静，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可以将他与静谧的狮鹫雕塑区分开来。 一开始人们还以为他在向人们致意，还在欢呼应和着，但渐渐的，迟迟不见他有下一步举动，人群中开始响起了一些窃窃私语声，斯特雷耶殿下在犹豫什么？ 难道他对这个仪式心存疑虑？ 或者说……他对自己王位继承者的身份有所疑虑？ 这个说法未免太可笑了，斯特雷耶殿下怎么可能对自己的身份有疑虑，一定是因为其他什么事情走了神。 可这样的表现还是让一些人忍不住想起那些小道消息：说备受人们尊敬的斯特雷耶殿下其实并不是当初遗失的王长子，而是被来历不明的人刻意换掉的，通过黑魔法骗过了血脉验证，这一切都是邪教徒的阴谋。 就像十三年前洛萨的梦魇一般。 唱诗班的乐曲已经唱到了第二遍，斯特雷耶依然没什么动静。 气氛有些僵硬，连摄政王埃西尔都皱起了眉头。 贵族的观礼席上，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在第一次验证血脉仪式时，一大半的贵族都未曾到场，才让这次的仪式有了更重要的意义，但眼前的这一幕却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莫林在看了看一旁眉头紧皱的派克老爹，心里也禁不住有点急躁：难道像老爹怀疑的那般，斯特雷耶殿下的身份真的存疑吗？可如果这仪式真失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殿下的身份又是如何伪造的？更加重要的，洛萨这个国家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月神在上，他只是在发呆吧？！ 这是包括少年在内许多人的心声，他只是在发呆吧？他最好只是在发呆啊，不然事情可就大了…… 只有同样站在高台之上的皇家卫兵与亨特将军依旧面无表情。 奏乐团的乐曲重复道第三遍时，埃西尔终于站了起来。 他用黑铁权杖轻轻敲了敲地面，清脆的声音向四周传开。 窃窃私语的人群安静了下来，高台之上，斯特雷耶似乎终于有了反应，看了埃西尔一眼。 随即他脸色一变，显出很失礼的惊醒的样子，微微摇头对着人群致歉。 就好像他之前真的是在发呆。 看到殿下的表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大概是在魔法学院学习任务太重太累，在这种情形下都能走神，想来传说中的伊露维塔学院要求也是极高的平时肯定不会轻松。 人们的目光再次汇集注视着斯特雷耶殿下。 只见高台之上，他终于伸出了手，从指尖逼出了一滴血液。 血液滴落在法典方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