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仙侠小说 - 证在线阅读 - 第三章:扶柩上青天、阴阳永相隔。

第三章:扶柩上青天、阴阳永相隔。

    按照老爷子生前的要求,追悼会会场就设在殡仪馆里,虽说他交待要一切从简,但仍然布置得庄严肃穆:

    整间灵堂黑纱罩顶,墙面四周黑纱垂曼、白花点缀、松柏斜飞,正中一副六尺见方的隶书黄底黑字:“奠”,架构端庄、笔力遒劲、笔法圆润,据说是蔡阳府一位书法名家所书。奠字正下方四尺宽、六尺阔的黑檀木桌案正中,摆着老爷子的大尺寸黑白手绘遗像,画得惟妙惟肖,以紫檀木镶边装裱、下垫黑金石台座;遗像两侧各点一支小碗粗细的精蜡白烛,火苗腾起四五寸高下;遗像正前方是乌木灵牌,隶书“谢公志诚之灵位”,书、画据说都是名家之作。

    紧贴遗像两侧,堆满了黄白相间、错落有致的新鲜菊花,案桌上果蔬糕点、荤素祭品琳琅满目、花样繁多,但不显局促;在桌面的正前端安放一鼎青铜香炉,三腿落案、尺许高下、式样古拙,想必是有些年头的古件,炉内密密麻麻插满了线香,香头萤火点点、炉上青烟袅袅。

    案前地上摆放软草蒲团四个,上铺鹅白绒圆垫,供人上香叩拜;证通、证达两兄弟分携家人列于两侧,清一色黑衣、黑裤、黑袜、黑鞋、臂套黑纱、胸缀白花,以便给吊唁者还礼;从他们身后至灵堂正门两侧,整齐摆放着橡木条椅若干……灵堂一周都靠墙摆满了花圈。

    总的来说,整个前厅布置得中西结合、色调简洁、线条明快、颇具气象。

    老爷子的遗体平躺在“奠”字后方的黑水晶瞻仰台上,双眼紧闭、面容安详,仪容整理得一丝不苟,眉毛都被梳理过几遍;全新的校官军服上一丝褶皱都没有,胸前挂满勋章,身上盖着一面鲜红的旗帜,双手交叠致于胸前,给人的感觉就是老爷子只是睡着了。在遗体的两侧及头后不远处,排列了一圈不锈钢作架、玻璃压装的展板,记录了老爷子一生的经历与获得的荣誉,图文并茂、非常直观。

    本来家人是不同意这么大张旗鼓的,怎奈府尹贾书记发话:“谢志成同志是蔡阳府为数不多的老前辈之一,还做过蔡阳县的一把手。蔡阳府损失了这么一位老同志、老领导,我们深感痛心。必须让后人知道老一辈的付出、艰辛与功勋,大家才能更加辛勤工作,建设好家园嘛。”

    或许是贾书记听说了谢证通将去郡邸办任实职的风声?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让府台如此大张旗鼓、歌功颂德……

    追悼会在腊月初十召开,照例的奏哀乐、读悼词,默哀、进香、献花、瞻仰……一套流程走下来,已经是午饭时分,众多府衙前来吊唁的人员简单吃了顿便饭,便匆匆告辞,毕竟不是周末,还是有很多公务需要处理的。

    谢仁的父亲和小叔也没有过多的挽留,只是连声称谢。

    送走了喧嚣,只有左近的谢氏族人,证通、证达两家的朋友、同学仍留在灵堂内与逝者亲属低声叙话,谢仁才得以坐到条椅上休息片刻。

    回想起以往的点点滴滴,对比这几天的喧嚣若市,思及老爷子的临终所托,当灵堂重归寂静,谢仁突然福至心灵、似有所悟,头脑一片空灵,或是这几日孜孜不倦死记硬背的缘故,嗅着飘荡在灵堂中的淡淡香息,在不知不觉中,竟按法门诀窍调摄身心,入了那空明之境!

    只见他正襟危坐、全身放松,两肩微沉、双手平摊于膝上,拇指、中指意桥微搭,手心向天;双脚分开与肩同宽,上下齿轻合、舌抵上腭;腹腔缓缓起伏,竟是用上了呼吸吐纳之法。不知是谢仁悟性一流、训练有素,还是机缘到了,一整套细致入微的调摄动作,他第一次竟能做得像模像样,有了几分真意。

    谢仁脑中空明一片,如明月照耀下的湖面,偶有思绪翻起,如夜鱼腾跃,却带不起一丝涟漪、惊不起一点波澜。谢仁惊奇的发现,自己的意识就如一双无形的眼睛,融进了圆月里、夜空中、湖面下,思绪却如水中的万千游鱼,穿梭往来,而他却成了个旁观者。这种感觉很微妙!很玄妙!果然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真的,果然是真的!直到此时,他才有九分信了。

    好景不长,当谢仁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时,他已经出离了空明定境。感觉胸中竟有股寒意,这才想起小册子所写:初入空明之境,须在子、午两时,择避风之处行功。一为阴退阳升、一为阳退阴升,阴阳平衡、外邪不侵。

    他心想:幸好午时未过,否则怕是要阴气入体了。

    谢仁站起身来,点上三柱线香,规规矩矩的在蒲团上跪下,给老爷子拜了三拜,心中默念:爷爷,我入境了,您放心走吧。

    拜完起身,谢仁才发觉自己竟然精神了不少,这几天身心的疲累一扫而空,不禁暗想:短短几分钟,这功效就这么神奇?心情大好之下,使劲闻了闻手中的线香,然后将它插到香炉之中。顺口问道:爸,这香好特别啊,在哪买的?

    谢证通正在和朋友叙话,随口答道:这是你小叔从唐人街带回来的,据说里面加了特殊香料。

    谢证达的女儿谢慧琳——一个黑头发、高鼻梁、蓝眼睛的高个儿混血小魔女,抢嘴道:哥,你土了吧?让你跟我们去山魔国念书,你非要考什么陆军高级学堂。我告诉你吧,这里面加了“龙诞香”,是产自鲸鱼肚子里的名贵香料哦……

    谢仁:你敢洗刷大哥?看我不撕烂你这假洋妮子的嘴,哥我可是练过的……叔,你家这丫头,一点都不尊老爱幼,你还管不管?不管我管了啊……

    谢仁一边说着,一边撸袖子比拳头。

    得,这俩小辈在灵堂上闹开了。

    谢证通只得用熬得通红的双眼一瞪,两人唯有溜出灵堂、私下理论去了……

    谢仁的家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母亲钟楚玲,荆襄郡恩施县的土家族人,现在是荆襄郡人民医院中医科的主任医师;meimei谢慧敏,比谢仁小三岁,在中南大学堂外语系读大二;婶子爱娃.瑟琳娜,也是一名生物学家,棕色头发,与小叔在同一间实验室工作,堂妹谢慧琳——十四岁的大丫头,在山魔国一所女子学校念八年级,堂弟谢晋只有十岁,一个很腼腆的混血小男孩儿。

    谢仁这支是蔡阳谢氏旁支,辈序只有六个字:怀、明、志、证、慧、根,六辈一轮。连起来就是“怀明志,证慧根”,怎么听怎么像佛偈。谢仁他们这辈排到“慧”字,但老爷子觉得男孩子名字里有个“慧”字略显阳气不足,所以大手一挥:男孩子不排辈序,下一辈再续。

    为这字辈,谢仁也问过老爷子:“咱家祖上是不是还俗的和尚?”结果被老头儿一顿爆栗、满头是包。

    事后,老爷子无奈的说:“虽说咱们谢家的老祖宗可能是神农,但咱这支一直都是穷苦人,可能也出过地主,但识字的没几个,一辈一辈口口相传下来,不知道会不会错。我爹告诉我的就这六个音,我也是到了新军,学了点文化自己琢磨着写的。”

    谢仁闻言心想:呃……好吧,不知者无过。

    这真是个神奇的家庭!或许是老爷子天朝之初打土匪、****中不整人积了德,或许是白龙观的仙长保佑,福缘就这么来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蔡阳的谢氏正房,几十年、上百年都没走动过的亲戚,有些事都还要大老远跑来求着这支旁支呢。但他们境况优越的时候,却没想着照顾照顾这同姓旁支。

    这就是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正是:世事多炎凉,芸芸众生相。得势趋炎附,潦倒谁看顾?

    ……

    追悼会的当天下午,天空中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雪来,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不知不觉已白了大地。天刚擦黑,一家人正围坐在灵堂里守灵、商量后续事宜,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健铄的老人在家人的陪同下步入了灵堂。

    谢证通、谢证达看到老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灵堂门口,双膝跪倒在地,齐声道:“王叔,您怎么来了?”

    言毕,已泣不成声。

    来人正是谢志诚的生死之交——王司平。那位曾经冒着枪林弹雨,把谢志诚从死人堆里拖回来的百夫政,为救谢志诚,王司平右肩挨了一发弹,贯穿伤碎了骨头,右腿也扎了两块弹片,他是用身体在替谢志诚挡子弹啊!

    王老爷子伸出手拍拍俩小子的头,用纯正的川音道:“证通、证达,你两个的名字还是我起地。****的老谢没文化就来找我,我给你们起名通、达,是啥子意思?你两个还记得不?”

    原来,证通、证达原先只有乳名:大毛、二毛,谢志诚肚子里没几滴墨水,取名字也随意,名字贱好养活,也就这么叫着了,可后来孩子要上学了,总不能还叫大毛、二毛吧?于是,就找上过几年私塾的王司平,两人就着花生米喝了两罐青稞酒,给起的名字。

    证通是老大,也善于表达一些,点头答道:“记得,您老是希望我俩通情达理,通且达之事竞成,寓意深远……”

    王老:“你们还记得所?那你两个的老汉儿不行喽,咋个就不通知我一声?你们通到哪儿、达在何处?这算哪门子通情达理、通且达之?是不是官当大了、书读多了,就忘了我这老头子了?”

    谢证通连声道:“王叔,我们是担心您年纪大了,身子骨经不起舟车劳顿,所以没有通知您。刚才和证达还在商量,等把爹火化了,给您送一捧过去,并向您请罪……”

    王老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睛,强忍着打转的泪水,弯下腰扶着两人的胳膊:“幺儿,起来吧……”一声“幺儿”,两个大男人扑在王老怀里啕号大哭,把丧父的悲痛尽情宣泄。他们仿佛又回到了父亲重伤期间,王司平拖着伤躯照顾他们两兄弟的日子。

    王老爷子看这俩小子哭得伤心,自己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感染得整个灵堂里都哭了起来,顿时悲声一片……不过却情真意切。折腾了差不多半个钟头,哭声才渐渐止息。

    王老走到灵位前,点燃三柱线香,一边鞠躬一边念叨:“老谢你这龟儿子,要走也不提前说一声,老子还等着你明年去找我喝酒呢……你的命都是老子当年捡回来的,你咋个就能忘本呢?算逑、算逑,你个****的一向如此,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今天带着娃儿们来看你,我就不给你下跪了啊?也跪不下且了……等哈小辈们给你磕头……”

    说着说着,王老爷子又滴下了两滴清泪来。老人顺手擦擦眼睛,继续絮叨:“唉……,你个****的,那次明明说好的,我带队在前面穿插,你娃儿殿后——还不是考虑到你有婆娘娃儿吗?结果你跑得比黄羊都快,几哈子就冲到前面且(去)喽……哦和,中了胡子兵的伏击,害得老子还要拼死拼活把你拖回来,各人(自己)也挂了花……那么多年过且去了,我们两兄弟就没扯称透(清楚)过,到底是哪个替哪个挡了子弹……”

    这个故事,谢仁听爷爷不止一次的说起过,他也陪爷爷去过几次川西,给两个老爷子端茶倒水削水果的事常干,现在又听到王老爷子提起旧事,而爷爷却已阴阳两隔,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走过去扶住王老爷子,道:“王爷爷,爷爷他走得很安详,我们都在身边,您老就别再念叨了。我陪您去后面看看爷爷吧?”

    王老爷子点点头,插好线香,偏头对老伴说:“你带着孩子们给老谢上香、磕头,我且后头看看他。”

    王老爷子先浏览了一遍老兄弟的生平事迹,指点着、纠正着其中的一些错误,最后问道:“这一圈东西是你们搞地?”

    谢证通:“不是,是蔡阳府台的意思。说是……”

    等他解释完,王老爷子冷哼一声:“就这帮龟儿子净会瞎搞,弄这么一出,怕是另有所图吧?现在有这么一些县太爷,正事不去想、不去干,成天就知道做表面文章、搞面子工程,一天就想着自己的位子、帽子、票子。老谢都退下来这么多年了,死了还不让他安逸,搞这么一出宣传,早干嘛且了?证通,是不是你要到他们上头且了呀?”

    这老头,眼光果然毒辣!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不待谢证通答话,他又说道:“还有啊,我看灵堂里面的陈列摆设,也都不是你们自己家的吧?”

    谢证通已经额头见汗,答道:“这些都是殡仪馆提供的……”

    王老爷子:“哼!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老汉儿不在了,我就要替他管教管教你!就算且了上头,也不能昧着良心办事!不然,就当我没有养活过你!”

    谢证通唯有点头称诺。

    王老爷子:“丧事办完,就按这些东西的租金该给多少给多少,不要欠了人情,因小失大。还有这些板子,就说我买了!”说着,指了指那圈展板。

    王老爷子继续问道:“证达,那线香是你带回来的吧?里面有龙诞香,一哈我拿几根,这玩意儿国内不好弄着,老头子我也开个洋荤。”

    看完一圈,王老爷子让谢仁搬了个凳子过来,坐到谢志诚的遗体旁边,摸着他胸前的军功章,似乎又回忆起了那段炮火硝烟的日子,良久、良久,沉默不语,应该是在送曾经的生死战友最后一程吧。

    王老爷子在谢志诚的遗体旁坐了约一刻钟,一边缓步走出后厅,一边把证通、证达招呼到身边,详细询问了谢证通、谢证达的近况,尤其是对谢证通多有教诲、叮嘱。证达从事的是科研工作,不如从政这般需时时小心、事事谨慎、处处提防、如履薄冰。老爷子在部队当过领导,回到地方经商多年,又亲身经历了那些年的动荡,见得多看得透,加之膝下无子,对这两兄弟都视如己出,自然是谆谆教诲、不厌其烦。两兄弟随在身侧,连连点头。

    ……

    后厅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而前厅则相对要热闹些。谢志诚与王司平是生死之交,两家虽然一居荆襄一处川西,但时常走动,也算是世交了。

    王司平的老伴姓张,谢家人都叫她张阿姨、张奶奶,早年随王司平在商海打拼,是一位很好的贤内助。老太太领着家人拜完谢志诚,就牵着俩侄媳妇的手嘘寒问暖起来,小辈们也纷纷上来见礼、慰问、寒暄……说着说着又扯到了谢仁的婚事上。

    王司平比谢志诚小几岁,而且成婚较晚,育有一女王萍。王萍后来考入华东师范大学,与一苏州籍陈姓男同学相恋、成婚并定居苏州,育有一女陈曦,今年只有十二岁,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老王家没有合适的对象,可王萍是个热心肠,毕业后又在苏州大学任教,资源丰富,拽着钟楚玲窃窃私语,要给谢仁介绍对象……把她单位的单身女同事、研究生、学生都过了一遍,说得谢仁他妈两眼直放光……天下的母亲大体都如此吧。

    是夜,王老爷子一家就安顿在府衙机关招待所里。而谢仁则开始了他人生第一次主动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