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153 打架是帮忙
在迪德莉特·安多米尔两百多年的精灵生命中，除了真理雷霆女神和纳撒尼尔主教之外，没有谁向她下达过命令，更不要说像‘别去管盗贼，用最快的速度返回科林伍德处理挤压的案件，赶紧让议会滚蛋’这样的话了。 而且，费奇要和精灵决斗，他是怎么想的，难道不知道现在人类和精灵之间存在矛盾吗？这个时候决斗，是想让矛盾激化到战斗的层面吗？迪德莉特突然觉得很委屈，她有一个领地要管理，却没有足够的人手。好不容易说服精灵离开精灵岛过来帮忙，可领地的人并不喜欢。于是，她便带着精灵们四处清缴匪徒和盗贼，希望能用这样的行动来获取支持。 一伙儿非常狡猾的盗贼拖慢了她的步伐，就连精灵游侠们也表示他们实在太难以追踪。在流河镇附近的树林与沼泽中转了近半个月，正是人困马乏充满失败困顿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了来自费奇的坏消息，这让迪德莉特几乎要气炸了。“还嫌我的麻烦不够多吗？”精灵决定要给费奇一个教训，不能让他以为自己获得比武大赛冠军就天下无敌，至少在面对精灵精英战士的时候，不可能获胜的那么容易。 一路向回骑乘，迎面的风逐渐让迪德莉特冷静下来，她开始思考问题的另一个方面：如果费奇说的全都是对的呢？精灵虽然还没有开始在米纳斯伊希尔建立议会，但最近的确有人在她耳边提起了议会的话题，并说了很多关于议会给精灵岛带来和平与安宁的事情。所以，议会这件事应该不是空穴来风，精灵岛的人或许真的会这么干。 不过，费奇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吗？精灵岛有议会，教枢其实也有类似的制度设置，一直以来运行的都很好，没什么问题啊！就连人类的国王也有自己的御前会议，平时可以代替国王做一些简单的决定，这样可以大量节省精力。不管是领主还是国王，带领骑士保卫领地打击罪犯，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迪德莉特本来就不喜欢模范领这个主意，自己也没有太多的兴趣，如果能有人愿意分担那是再好不过了。正是基于这种想法她才去找费奇，也是基于同样的想法她挺赞成议会的。唯一能让费奇反对议会存在的理由就是权力欲，费奇不想让议会削弱他这个首席顾问的权力——这个念头让迪德莉特有些伤心。 一路风风火火赶回科林伍德镇，道路两旁已经有二十多个人在围观，房屋的窗户后面应该还有更多。镇子中央的道路前所未有的干净，平时那些横着停的小货车、胡乱堆放的箱子和垃圾都清理一空，就连狗也都拴上了链子。一个绝佳的决斗场就在精灵领主眼前，而参加决斗的双方，一个跟在自己身边，一个远远坐在客栈的台阶上。 费奇那是个什么形象啊！他几乎是坐在地上，双腿分的很开，向前倾斜身子捧着一个餐盘，正在用面包擦拭盘子中最后的肉与油。随后，他放下盘子，抹抹嘴，然后把手在台阶上擦一擦，抓着身旁支撑门廊的柱子站起来。那个总是蒙面的女子将长剑挂在他腰上，整了整脖子处的棉布围巾；露着膀子的强壮女子检查了一下他的鞋带，调整下装甲外套的位置。随后，费奇一招手，法杖飞到他的手掌中。也就这个动作能算上的有一份潇洒。 “领主大人，终于见到你了。”费奇微微低头行礼：“一路疾驰劳顿，想必是非常辛苦的了。不过我还得麻烦你一件事：能不能请你做决斗的裁判官？你是领主，这件事由你来做正合适。” “我不喜欢这场决斗，你们双方停手吧。首席顾问和治安副官当街决斗，这传出去会令人耻笑。”迪德莉特从马上下来，来到费奇面前，缓缓摇了摇头：“而且，不管你们两个谁受伤，这都不是好事。我会感到难过的。” “我不希望你难过。只是……”费奇做出了为难的表情：“这场决斗不是我提出的。作为应战方，若是从已经答应的决斗中撤出将会是耻辱。除非艾斯却尔能够认输，这样大家都能体面。” “你侮辱了精灵，却想要让精灵认输，这是痴心妄想！”艾斯却尔摇了摇头：“迪德莉特，不用帮他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失败，让我来教训教训他吧！” “那我命令你们两个住手，这总可以了吧！” 艾斯却尔看着迪德莉特，眼角的肌肉抖了抖，依旧很气愤，但终于还是说道：“如果是命令，那我遵守。” “不，我不会这样做的。”费奇摇了摇头，反而开始活动手脚做热身运动。 “费奇！你真的不要服从命令吗？”迪德莉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生气，只是胸中满是悲伤。她一直坚信费奇是站在她一边的，是可以信任和托付的，现在却连她的直接命令都不听。“你不会停止决斗的是吗？你就一定要争强好胜吗？难道双料冠军还不够满足你的野心？” “哦，你理解错了。我不会这样做这句话指的是你。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命令双方停下。”费奇摆摆手指：“迪德莉特，真正关心你的人会指出你这个命令的错误，它几乎是你所有可用选项中最差的一个。” “这是什么道理？” “你是米纳斯伊希尔的领主，作为领主最重要的是什么？” “保护人们的安全，让大家都能好好生活，然后训练军队，做好保卫教枢的准备，给所有领地树立榜样。” “这是领主的目标，不是作为领主最重要的东西。”费奇对迪德莉特说道：“最重要的是公正地做出判决，领主其实只需要做到这一点。领主从来不需要是打架最厉害的，或者计算税收最厉害的，或者最会唱歌的——这些都不重要。这些方方面面的工作，你尽可以找更擅长更合适的人来做，而这种人总会存在。只有一件事必须领主亲自做，那就是公正地作出裁判，谁对谁错，或者综合意见在差不多的两者中做出选择。当有人做错的时候你能公正地惩罚，做对的时候公正地奖赏，这就够了。” “这番话我无法反驳。也就是说，你和艾斯却尔之间的问题我只要作出判决，你们就会遵守？” “想要做出公正的判决，就不要亲自下场。现在很显然是我和艾斯却尔之间的问题，我们两个的决斗也遵循了传统，各个方面双方都能认同。所以，不管我们谁赢谁输，作为领主只要旁观证明就可以了。你强行让我们终止，只会两面受到指摘。他们会说你背离精灵的传统偏帮人类，而人类这边会说你护着精灵。” “会这样吗？”迪德莉特看向她的精灵护卫，然后看着道路两边的镇民，从双方的眼神里她已经得到了答案。“我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只是不希望你们两个任何一个人受伤。”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心的精灵，所以我会帮着你成为一个好领主，真正的好领主。”费奇轻轻舒了一口气，说道：“你能这么快赶回来，我便坚定了要让你成为一个好领主的决心和信心。有些事情我可以稍后再解释，我只希望你相信我，我会做出对你最好的选择。” “包括一场决斗。” “是的，包括这场决斗。”费奇向迪德莉特低头致意，只说了四个字：“领主大人。” 迪德莉特点了点头，缓缓走到一边。她挥了挥手，对精灵们说道：“让出地方来，然后观战吧。” “小心，那是比武大会的双料冠军。”迪德莉特的精灵卫队中有成员也参加了教枢的比武大会，很清楚那场比赛并非一般意义上的选拔赛，也是人类骑士们对精灵战士的“狙击战”。最后这些骑士和精灵都顺利在决赛前“同归于尽”，而可以称之为惨烈的战斗之后，费奇获得了胜利，这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小心他的魔法，地面会不稳，而且他还可以凭借魔法绳索到处移动，很难接近。总之，要小心他在机动性上超越你。” 艾斯却尔点点头：“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费奇拄着法杖来到街道中央，用力将法杖戳进地里。他调整一下枪剑的位置，从脖子上拉起围巾当作口罩，然后对艾斯却尔说：“我准备好了。” 精灵手持短角弓，腰挎细剑，轻薄的皮甲穿在身上，缓缓来到道路中央，距离费奇大约二十步的位置上。看着他携带远程装备，不少围观的人发出嘘声，间或还有“赖皮，这是赖皮”的声音传过来。 “这是精灵的传统装备，没什么赖皮的，我表示认可。”费奇摆了摆手：“如果细论起来，我也喜欢从远处就战胜敌，。而且我的魔法要比长弓射程更远，所以还是我占便宜。” “我听说了你在圣三城堡比武大会上的表现。冠军很不错，但那是比武，并不代表战场上的真实情况。作为一个人类，你能站在精灵的长弓前就已经很勇敢了，这一点我必须说明。” “前半句说的挺好，怎么后半句的水平就突然降低了呢？”费奇面无表情，只是用双眼紧紧盯着艾斯却尔。“我得说，战场上，在魔法面前，一切都是渣渣！” “你太自大了。”艾斯却尔看了看四周，此时大家都已经退开，迪德莉特也点点头表示可以开始。于是他对费奇说道：“作为挑战者，我需要提醒你：你现在仍有投降退出的机会。如果你拒绝，那就是一场必须分出胜负的荣誉之战，甚至生命都可能为荣誉而牺牲。” “别废话，赶紧开始吧，大家都等着呢。” “那好，开始吧。”艾斯却尔说了开始，手上却没有动，同时费奇也没有动。“费奇，我说过开始了。” “我知道，我在等着你啊。”费奇仍然面无表情。 “我在等着你，要知道精灵的反应速度比人类快的多，你先行动我也能跟得上，而我的弓箭从没有射偏过。”艾斯却尔一手持弓侧放在腰部的高度，另一只手举在头侧，这样可以顺势向后取出箭矢，然后弯弓搭箭瞄准发射一气呵成。他紧盯着费奇的动作，等人类一有动作就立刻开始反应。他非常专注地盯着，却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他怎么一动不动，完全一动不动？’ 没有人能保持绝对精致，哪怕是专注紧绷的肌肉也会发生颤抖，不会完全静止的。 感觉有些不对劲！艾斯却尔决定行动。他突然向侧面横跨一步，同时已经弯弓搭箭瞄准完毕。就在他松开手射击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毛骨悚然。因为他对面的费奇并没有行动，而那双眼睛依旧盯着原来的方向，也就是自己之前站立的位置。 箭矢以极快的速度飞行冲锋，一眨眼就走完两人之间的距离，正中费奇的肩膀。随后，它如同穿过云雾一样穿过了费奇，嘣的一声钉在旅店门前的柱子上。周围的人全都吓了一跳，随后才惊呼起来，最后才赶紧躲避。一时间，周围都是人类观众向柱子、门板以及牲畜水槽后面躲藏的动静。 法杖依旧直立在街道中央，费奇却消失了。“他去了哪儿？”艾斯却尔刚开始扭头，就觉得肩膀一阵剧痛。他歪头看了一眼，一根粗壮的弩矢从背后射穿了肩胛骨，斜着从肩头钻出来，正好卡在这里。 “啊！！”艾斯却尔痛呼一声，咬着牙转过身来。通过箭矢“弹道”判断敌人位置是每个精灵战士都具备的基本能力，他依照着训练中经过千万次重复形成的本能看过去，正看到费奇手持弩弓躲在路旁的货箱旁边。为了决斗，道路经过清理，但杂物全都临时堆放在一切，正好成了费奇的遮蔽物。这一点谁都能想到，可谁也不知道费奇是什么时候，又是通过什么手段躲到那里去的。 “你没有获胜！”艾斯却尔知道弩弓上弦要比弓箭慢得多，他还能追回时间来。不就是一只肩膀受伤吗？他已经提前预计到自己受伤的情况，所以选用了小巧的角弓而不是精灵常用的巨弓。有种技巧很少有人见过，精灵也很少学习，但他却是属于少数的那一个。 左手抽箭，用嘴搭弦拉弓，他只比平时稍慢了一点而已，仍旧比人类的弓箭手更快。在张开嘴射出箭矢的一瞬间，他又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觉。对面的费奇怎么还在给弩弓上弦，而且他为什么不惊讶、不紧张，为什么不躲避？ “嗖……嘣！”箭矢射进墙里，尾羽颤抖不已，艾斯却尔命中的仍旧是一个虚假的幻像。其实这个幻像已经不如第一个那么逼真，只要多几秒钟的观察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毕竟真人不可能做那么愚蠢的循环动作，上弦、松弦、再上弦……但是，战场上没有那么几秒的时间，第一反应决定了一切。 “嗖……”完全紧张起来的艾斯却尔听到了弩弓射击和弩矢飞行的声音，他立刻翻滚躲避。躲避箭矢也是日常训练，听声音辨别方位虽然不总是非常精确，但至少可以给翻滚提供哪个方向更有利的关键信息。此时，他已经无法再射下一箭，因此在翻滚同时放下角弓，抽出细剑。 “嗖！” 不可能，怎么这么块就有第二发？艾斯却尔咬着牙转身准备格挡，却发现弩箭已经命中了自己的另一侧肩膀。细剑虽然还在手上，但他知道自己的手指已经发不上力，这细剑发挥不出威力。而在他面前，也就三步远的地方，费奇的身影从空气中慢慢浮现，如同从雾气中走出来一样。 街道两旁发出惊呼，不只是人类，还有精灵，就连迪德莉特也长大了嘴巴。从一个旁观者看来，费奇的行动还是有迹可循的，只要能细心观察，完全能看到他第二次攻击的轨迹。不，应该说是射完第一枚弩箭后，在大家都有了心理预期的情况下，精灵们已经能从气流扰动、灰尘足迹等方面掌握费奇真正的行踪和位置。但这都需要一个前提：没有感受到威胁的旁观者，有时间多等、多想、多观察。精灵们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在战场上，肯定会和艾斯却尔做出同样的第一反应，甚至可能没他做得那么好——或者说那么差。 费奇端着弩弓，静静地站着，伸手落下挡住口鼻的围巾，缓缓出一口气。“你已经败了，认输吧。” “你怎么连射两箭的？你还有第二个弩弓吗？” “不，第二轮我只射了一次，前一次只是模拟出来的声音。” “那么你手中的弩弓空了，瞄准我又有什么威胁？”艾斯却尔双脚突然用力，从蹲踞的姿势向费奇猛扑过来。精灵敏捷的身体在近身战斗中从不吃亏，双腿也是可以战斗的。费奇现在双手拿着没有上弦的弩弓，这个时候他是没有反击能力的。只是……地面怎么这么滑？ 艾斯却尔用力一蹬，双腿依次向后飞去，形成优美的蹬直姿势。然后，在双肩受伤没法运用双手的情况下，他唯一的结局就是脸部直接着地。头再硬也比不过大地，最多能稍稍保护大脑而已。可一个人若是使用全力的话，还是能把自己撞晕的，精灵也不例外。 就在精灵飞蹬然后落地的时候，费奇已经开始给弩弓上弦了，不过他的目光并没有在艾斯却尔身上，而是看向迪德莉特。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精灵领主懂了。 “很明显，费奇获得了这场决斗的胜利，这一点毋庸置疑。”迪德莉特高举一只手，走到决斗场地中央。“费奇，你已经通过胜利捍卫了自己的荣誉。现在，是否可以展现友好和仁慈？” “这将是我的荣幸。”费奇立刻顺坡下驴，取出弩矢放空弩弓，然后向迪德莉特弯腰行礼。“请艾斯却尔的精灵伙伴尽快医疗他吧，他在战斗中表现得很英勇，同样值得尊敬。” 胜利者夸奖对手，只会让自己的胜利显得更有含金量。不过，费奇只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地狱治疗，希望精灵们赶紧接手，将伤员迅速拖走，所以说两句场面话。科林伍德镇的人才不管这一套，他们已经发出了欢呼。“费奇好样的！”“冠军！我们的冠军！” “看来你又有了新的手段，而且过去的手段使用得更纯熟了。”之前出声提醒艾斯却尔的那个精灵来到费奇面前，说道：“你制造出来的幻象以及让自己消失的方法，也是那个魔法吗？” “还不完全是，应该是神术和法术相结合，我还没有完成它的纯粹魔法化工作。” “听不太懂，但是有时间我很想听一听。”那个精灵微微笑了笑，以人类的礼节向费奇伸出手来：“艾尔威·鹰眼，鹰猎师。” “不是杀鹰的吧？”费奇和他握着手，问道。 “不，是训练和养鹰的，我不朝天空的鸟射击。” “啊，那我就放心了。”费奇笑笑：“有时间咱们一定聊一聊，艾尔威。” 精灵鹰猎师点了点头，然后和同伴一起将昏迷的艾斯却尔抬走。 “你赢了，又一次。”迪德莉特看着地上精灵的血，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费奇，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你应该对镇民们竖起眼睛来，装作发怒的样子，或者叫做威严的样子。”费奇压低声音说道：“你要告诉他们，决斗已经结束了，没什么热闹好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还有，你会在明天开始着手解决案件，让有纠纷的人都过来。最后再命令我跟上，要和我好好谈一谈。” “是吗？”迪德莉特看着费奇，后者悄悄点点头，于是精灵领主第一次用高亢的声音大喝道：“看够了吗？别围在这里没事干，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凯尔森在哪儿，将这里清扫一下！还有你，费奇……” 迪德莉特发现自己突然喊不出来了，于是咳一声，简直是商量的语气说道：“既然你没受伤，那就跟我来一趟，有事情和你商量……” 费奇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