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拔颗萝卜带出泥
坐落于善和坊中段的舒国公府修得豪华气派,不光面积在所有当朝大员中是数一数二的,其奢华程度更是首屈一指。刘昉此人酒色权材无一不好,偏偏在隋高祖杨坚登基的事情上出过大力,念及于此,满朝文武虽然对其不满之人甚多,却没有一人敢于当庭弹劾这个有从龙之功的权臣。 紧邻朱雀大道的善和坊里面住的同样都是当朝大员,坊外与其他官坊相同,都有武卫的士卒把守,寻常人等不得入内。当然,这小小的卫卒只能拦一拦市井小民,对那些官员的马车却是不敢阻拦盘问。这日一早,一辆来自崇国公府的马车便踏着晨光施施然驶进了善和坊中,停在舒国公府和边上的昌平公府之间。 几个早起在自家府邸门前洒扫的仆人抽眼看了看,然后便见怪不怪的低下头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那马车的掌鞭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头上那顶有些破旧的毡帽帽檐儿压得颇低,只露出少半张脸,正是右内卫校尉燕飞。 燕飞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将帽檐儿往下压了压,这才将双手拢在棉袍宽大的袍袖中,将双脚搭在马屁股上眯着眼睛打起盹儿来。 他身后车厢外厚厚的毡帘儿微微一动,露出一个不足指宽的小缝儿来,里面一只眼睛先悄悄的打量了一下紧闭的舒国公府门,然后才低低的说道:“大人,刘昉这老儿还真能沉得住气,这都几天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声音虽小,却能听出其中的愤懑和不耐之意。 “嘿,别抱怨了。”燕飞将头又低下一些,用帽檐儿将自己的脸完全挡住,这才低声道:“你忘了大人是如何同我们讲的了?做一个密谍一定要有耐心,六子,你这性子可是得多磨磨啊。” “小的哪能跟您比。”在车厢内躲着的六子低声恭维了一句,这才继续道:“小的倒不是没耐心,只是不知道这刘昉老儿啥时候出来。咱们天天守在这儿一下也不得松懈,心里燥得慌。要是有人提前跟俺说说四日后他一定出门,那这前三日就算不眠不休都能挨得下来啊。” 燕飞暗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行了,我天天来都没抱怨啥,你们一人一天还不知足。好好看着,要是误了大人的大事,小心回去挨板子。” 又过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到午时都过了,很多官员都回府用膳的时辰,舒国公府仍旧是大门紧闭,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气血不畅浑身酸麻的燕飞从车辕上跳下,活动了一下手脚,看看天色,心道这一日看来又是无功而返。 就在此时,舒国公府角门却突然开启,里面一个奴婢装扮的姑娘从里面缓缓而出,走到门前大声朝里面问道:“刘大哥,九夫人让我去都会市买些胭脂水粉回来,你有没有什么要捎的东西?” 门内伸出一个中年大汉的笑脸,他嘻嘻笑了一声,大声调笑道:“大哥这儿啥都不缺,就缺一个暖床捂被的可人儿,不知妹子能不能给捎一个回来。” 那小婢子啐了一口,走下台阶,俯身在鞋面上拍了拍,这才缓缓向坊外行去。 一直注意那边动静的燕飞双眼一凝,嘴角微微一翘,直接跃到车辕上大鞭一甩,驾着马车缓缓朝舒国公府侧面的小巷行去。 马车还未行到近前,便看到一辆墨绿色很不起眼的马车从小巷中缓缓行出,马车掌鞭有些谨慎的在巷口左右看了几眼,这才打马扬鞭,混入坊内来回穿梭的车流向外行去。 燕飞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角,轻轻吆喝一声,远远地坠在后面,跟着那辆马车驶出坊外。对方很机警,一路上兜了好几个圈子,也不停的向四周观察,生怕被人跟踪。可斛律云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在后世的时候看过不少谍战的影片,对这追踪和反追踪也有些心得,为了能更好的追踪对方,他早已在附近的几条必经之路上安置了备用的马车,燕飞他们跟了一段儿之后,就会换乘上完全不同的马车,这样对方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太在意。 那辆墨绿色的马车在大兴城绕了大半个下午,这才缓缓停在城西的冲虚观门前。燕飞将马车停在离对方差不多五十步之外的一个小巷子中,在车厢中三两下脱去罩在外面的葛布长袍,露出里面的锦布常服,再丢掉头上的毡帽,这才从车内钻了出来,很自然的朝那辆小车走去。 马车掌鞭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凑到车厢旁将车帘挑开,里面钻出一个平常打扮,看不出年纪的男子。燕飞一见,赶忙侧过脸去,用眼角细细观察起来。只见下车那人头戴着一顶乌纱帽,以羽扇遮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刚下车便低头拾阶而上,推开虚掩的冲虚观大门进入观中。 跟在不远处的燕飞一眼便认出这个人正是舒国公刘昉,他轻笑一声转身走回停在小巷中的马车前,跳上车对六子说道:“六子,你去外面迎一下跟上来的兄弟。吩咐下去,让他们守好这冲虚观的各个出口,一旦有人出来都给我小心的跟上,若是错过一个或是被对方发觉,就自己回去向大人请罪吧。” 六子应了一声,刚要下车,忽然回头向燕飞问道:“燕二哥,我们都去跟着他们了,那你呢?” 燕飞呵呵一笑,揭开马车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青灰色的包袱,边解边说道:“我么,自然是想进去探探,看看能否得到点儿实质性的东西,毕竟若只是发现那些人在此会面,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大人待我等恩重如山,咱们自然也要好好回报大人。” …………………………………………………………………………………… 大隋皇帝杨坚和皇后独孤珈罗都信佛,所以这大兴城和各地佛寺极多,佛教兴盛之极。当然了,杨坚在兴佛的时候,也没有刻意去打压其他的教派,其中道教有不少人物更是深得他的宠信,这冲虚观的观主张宾便是其一。 要说起这张宾张真人来,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在民间以上知天文,下明地理,通贯前后五百年而闻名的神棍一个。早年间在杨坚还没有上位的时候,他便和另外一个道士焦子顺以及据说是化外高人的雁门人董子华一起给杨坚算过命数,据说是贵不可言,有帝王的命相。 他们当时说出这番话来,不论是慧眼识珠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反正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了人家确实“能掐会算”,所以杨坚对这三个化外的“高人”还是极为宠幸和敬重的。他登基伊始便任命张宾为华州刺史,焦子顺为开府,董子华为上仪同,所赐不可谓不厚,更在寸土寸金的大兴城中专门划出一地,给张宾修建道观,就是现在的这个冲虚观。 冲虚观所在之处以前是一座不小的土山,张宾将道观修在山腰之上,附近多植松柏,所以现在随是冬末,冲虚观中仍是松涛阵阵,意境悠远。不过刘昉现在可没有心情欣赏这如画的风景,他一路拾阶而上,沿着山道迤逦而行,刚刚走了一半儿就已经气喘嘘嘘,他体力本就不好,再加上酒色无度,早已差不多将身体掏空,以致于爬这小小的土山都有些力有不怠。 ‘这个张宾,选哪里会面不好,非要选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山路难行先不说,这冷飕飕的山风吹在身上,真是冻死人了!’刘昉一面在心中咒骂着,一面喘着粗气继续向上攀爬,好不容易爬到张宾在后山的私宅之前,一屁股坐在门台之下,有气无力的用胳膊敲着门叫喊道:“开,开门,老子来了,赶紧,开门啊!” 大门“嘎吱”一声开了个小缝儿,一个小道童探出脑袋来看了眼瘫在台阶上的刘昉,赶忙小心的将他扶进府去,然后才小心的观察了一下四周,将门关了起来。 刘昉拖着重若灌铅的双腿挪进小院儿的前厅,刚进门便看到屋内正有四人在静静等待,正是太子左庶上卢贲,与杨坚有同窗之谊的上柱国元谐,李穆之侄、上柱国、陇西郡公李询,以及这里的主人张宾。这四人一看刘昉来了,赶忙上前施礼,然后众人便分宾主落座,开始商讨起事情来。
这些人里面就属卢贲官位最低,可他的嗓门儿可不小,众人屁股刚刚粘上凳子,他就一跃而起,大声叫道:“诸位大人,皇上他如今受那权臣高熲、苏威蒙蔽,将这朝中一应大权交予此二人,却把咱们这些对朝廷忠心耿耿,为大隋的建立流过血出过力的忠臣丢在一边,这是何道理?高熲也就罢了,当年陛下登基的时候他也出过不少力,就算他当左仆射我老卢也认了。可那苏威是什么东西,想陛下要登基那会儿,征辟他为官他居然都敢称病在家避而不见,这等势力小人,又凭什么窃居高位,将我等踩于脚下?” 元谐点头赞同道:“卢兄话虽糙,却极有道理,想皇上当年为相之时,若不是我替他出谋划策,多次提醒,后来又在平定尉迟迥和司马难消的叛乱中立下汗马功劳,又焉有大隋的今日。那苏威寸功为例,只因蒙荫父辈,却可位极人臣,五位加于一身,又让我等如何能信,能服?” 边上的张宾和刘昉也都是一阵埋怨不满之言,窗外梁上挂着的燕飞听了半天,发现这些人说来说去的意思都差不多:我在你杨坚困难的时候,大隋生死存亡的时候坚定的站在了你的身边,现在大隋正在蒸蒸日上,这三省六部大员的名单里怎么能够没有我?! 整了半天,就是一帮嫉贤妒能之辈啊!燕飞翻了个白眼,在心里给了他们这帮人一个中肯的评价。 “好了!”李询是这些人里面唯一一个不是满口抱怨的人,倒不是他心中没有不满,只是此人心机颇重,有什么事情不挂在嘴边罢了。他扫视了一下坐在周围的剩下四人,低声道:“咱们这次没有扳倒苏威,那是咱们手中的力量还不是很够,前些日子那些人已经联系过我了,若是咱们上位之后可以将吏部和兵部分出一部分权利给他们,在下次弹劾苏威的时候,他们定会全力相助,先灭苏威,再谋高熲,有了他们的帮助,咱们想坐上那首辅的位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哼!说得好听!”边上的元谐冷笑着轻哼一声,怒声道:“这些人倒是好算计,咱们冲锋在前,他们在后面摇旗呐喊,最多算是疑兵,并不需要真刀真枪的拼杀,也无任何风险,这么简单的时候便想要分走这六部里权利最大的两个衙门么,他们的胃口也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哎,话不能这么说。”白须白发的张宾摆了摆手,摇头道:“从前些日子朝堂上的情况来看,只凭借咱们几个人是根本无法扳倒高熲和苏威的,扳不倒他们,那权利不照样还在别人手里?若是咱们将这权利分给对方,那他们就会全力相助,这些人的能量你也是知道的,若他们全力相助的话,此事应有至少六成的把握,反正这权利始终未到过咱们的手上,慷他人之慨,你又有何舍不得呢?” 权迷刘昉听了他这话,立刻就不满意了,他冷笑着说道:“当然会不甘心了,在这朝廷中,咱们几个出了多少力,他们那些人又出过多少?只想凭借帮助我们便想将六部中最重要的两个部门收走,我不管你们如何想,本公是绝不会同样的。”说罢双手环胸,气鼓鼓的坐在凳子上。 这五个人虽然组成了一个临时小集团,却并不团结,燕飞在窗外听得明白,还有一伙儿势力绝对不小的人物,在和这五个人结盟,可惜这些人很是小心,说了半天都绝口不提那些人的身份,真让人心急。 这时里面商讨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燕飞赶紧自己听得不太清楚,于是小心的用双腿摩擦着横梁向前行去,谁料横梁上居然有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他一动立刻被蹭的掉了下来,“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谁!?”武艺最高的卢贲本能的站起,飞身朝屋外冲去,他一把推开大门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PS:今天单位加班,回来的迟了,到了现在才写完,更新迟了一些,大家勿怪...^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