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身不由己
“赵云在当阳县景山脚下这一插拼杀,枪刺剑砍,杀死曹cao的大将五十多员,砍倒大繤旗两面,夺槊三条,还得了曹cao的青釭宝剑.那正是: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古来冲阵扶危主,只有常山赵子龙。” “停,停停停!”斛律云皱着眉头看着书案后面那个摇头晃脑的身影,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本公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这是在说评书,不是讲经谈佛,说到高潮的时候,要有英雄气,吐字铿锵,语气激昂。看看你,摇头晃脑如同酸儒老生一般,常山赵子龙单骑救主连挑曹营五十多员战将到了你嘴里如同杀堆鸡鸭一般寡淡无味,要照这么个说法,又有几人能爱听?” 这帮说书的都是野和尚出身,以前靠着一知半解的佛法唬人,凭的就是宝相庄严的面孔和宠辱不惊的气度,装逼装惯了,现在让他们根据评书中的情节抑扬顿挫,一时半会儿又哪里改的过来。台上那位听斛律云这么说,赶忙谄笑道:“是,是,大人说的是,小的这就改,马上改。” 斛律云点点头,甩着袍袖回身道:“恩,再给你们五日时间,五日之后本公再来考评,若是谁达不到本公说的要求,哼哼,那西北苦寒之地,可也是要有人去的。”说罢也不理屋里那几十个脸上苦的快滴下水来的假和尚,推门走出屋外。 唱黑脸儿的斛律云下去了,唱白脸儿高士廉便粉墨登场。他看了看那些一脸苦色的大和尚,施施然一笑道:“诸位,你们前些日子过得什么日子,大伙儿不会忘了吧,那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啊。是谁让你们入朝中效力,给了大家一个大大的前程,那是国公大人。国公大人给你们吃,给你们穿,每个月还有颇丰的薪俸,对大伙儿可不薄啊。你们自己的活计做得不好,受责罚也是自然,要是做得好,自然也有赏赐。” 说罢他单手一挥,身后一名家丁便端着个盖了锦布的漆盘走上近前。高士廉一把将锦布扯下,露出下面的几十两白银,拱手道:“国公大人仁爱,赏功罚过,吩咐在下取来纹银六十两,赏给今日说书最佳的三位。” 说罢将那银锭均匀的分成三堆,奖给刚刚受到斛律云亲口夸奖的三个人。那三位哪里想到自己说书说得好居然能收获如此意外之财,嘴里连称不敢,却都美滋滋的将银子收入自己怀中。 边上众人又妒又恨,妒的是这几十两纹银落入他人之手,恨的是自己本领并不比这三人差,却只因心中存了投机取巧的心思,与本属于自己的银钱失之交臂,还有可能被发配到那塞北苦寒、民风彪悍之地。两相比较之下,这些蛇jian鼠滑的伪僧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斛律云负手站在院中看着枝头新吐的嫩芽儿,待高士廉从房中行出,他才淡淡的问道:“都赏赐下去了?” “是。”高士廉躬身应了一声,这才道:“大人恩威并济,相信这些人再过些日子就可堪一用了。” “再过些日子。”斛律云将高士廉的话再次复述一边,苦笑道:“眼看着春风乍起,万物复苏,我朝大军开拔北击突厥的日子也一天天临近。咱们忙活了这么久,我右内府的密谍却始终未成气候,如此情况,又让我如何放心北上。” “大人。”高士廉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四下无人,便低声恳切道:“皇上虽然委大人以重任,可大人毕竟是北齐后裔,陛下未尝没有抱着赐大人官爵以安北齐故地、旧臣之心。现在他委以大人的这个右内府将军虽然听起来官位不小,其实却是个见不得光的暗职,而且真正的力量全部掌握在高熲和杨素手中,大人说白了不过是他们的一颗棋子罢了。既然如此,大人又为何要事事争先呢。做的不好,难免遭人弹劾,做的好了,又恐受陛下猜忌,还望大人三思啊。” 斛律云转头看了高士廉一眼,低笑一声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可我又能如何?自打我的身份从胡云变成斛律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搅入了这团漩涡。先祖在北齐声望颇高,皇上若不能将我留为所用,便一定会将我斩杀以绝后患,以防我的身份为有心人所用。他现在让我管理这密谍组织,也未尝就没有借此约束于我的意思。” 高士廉双目一闪,沉声道:“大人是说,咱们身边有间?” “谈不上。”斛律云摇头道:“这个所谓‘间’,其实不过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若我一心为大隋效力,那棋子便永无用处,如若不然,呵呵...” “大人可有怀疑之人?”高士廉脸色大变,他在脑中将与斛律云走的较近的一干人等一一排列。王世充?裴仁基?还是伍天锡,燕飞,亦或是游元,再或者,是这些日子召进右内府的那些城东泼皮或是伪僧中的一人... 斛律云看他一脸紧张之色,无所谓的摆手笑道:“好了,你也不用想那么多。当朝皇帝雄才大略,大隋春秋鼎盛,一统天下指日可待,那些打着匡扶北齐皇室名号的人,也不过是借着这样那样的借口,以为自己的晋身之资,满足一己私欲罢了。北周灭齐的时候,这些人怎么不跳出来?现在反倒蹦跶的这么欢,我斛律云不是三岁小孩儿,不可能为了那所谓忠义之名,去做那不识时务之事,先祖之事犹在眼前,我又如何不防?” 他顿了顿,看了看边上一脸尴尬的高士廉,忽的想起对方就是北齐皇族,自己这么说,不是打人家的脸么,赶忙又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商周秦汉以来,前后经历多少朝代,又有哪一朝复辟成功的?秦法制严苛,天下百姓民怨沸腾,燕赵齐楚各诸侯余孽打着复国的名号暴起抗秦,逐鹿天下,热热闹闹打了那么多年,最后又得来什么呢?泼皮刘季登上九五至尊,大汉立国,他刘季又是哪一国哪一家的王侯,还不是借着楚国的名号自谋出路。汉末天下大乱,曹刘孙三分天下,曹cao挟天子以令诸侯,刘备自诩汉室正统,打到最后便宜了谁?不过便宜那老不死的司马老儿。一朝天子一朝臣,北齐既已亡去,就不要再拿着它做什么文章了,没用。士廉,你我祖辈相交甚厚,我也在这儿跟你说点儿交心的话,咱们北齐虽然看起来是高家的天下,其实掌控地方的,还不是那些世家大族,现在就算北齐复国成功了,他们还会将偌大一个国家交给你们高家么?” 高士廉听他这么说,也叹了口气道:“复国?复什么国,我们高家现在死的死散的散,还剩下几个人?要粮无粮,要兵无兵,想要复国,就要借别人的手行事。人家一出钱二出人,会心甘情愿的将打下的天下交给你?我早已没有那样的心思了。 只是,这大隋虽然看起来春秋鼎盛,其实内部不稳呐,世家氏族虽然在朝中颇受打压,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陛下想要治理天下,又哪少得了那些人。还有那些掌握兵权出身关陇的军中门阀,这些人多是从北魏时新起的勋贵,初时确实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汉莽夫,可几代传下来,现在这些人可不是原来那些直肠子了,眼看着陛下打压那些世家氏族,这些手握兵权的重臣心中未必没有取而代之成为新门阀的想法。有这两帮人在朝中纠缠、倾轧,咱们想要置身事外,可能么?” “所以我才要躲在这右内府啊。”斛律云呵呵一笑:“等过些日子我北上突厥了,我就上请陛下,将你们迁到太原去,离开这漩涡的中心。只要我在突厥做的好,定会如长孙晟一般受到陛下的赏识。等我回来那会儿,我右内府发展多时,便已经是一个谁都无法忽视的力量,到时候,是压还是拉,相信陛下心中自有计较。”
高士廉眼睛一亮,紧接着又皱着眉头道:“将咱们的势力从大兴迁到太原,陛下能同意么?”他思量了片刻,双掌一合笑道:“对了,大人您北上突厥是以通商的名义,商队往来传递情报,距离自然是越短越好,而且我右内府离突厥近些,遇到什么事也可以更快的做出反应,陛下会同意的。可是,突厥人凶残暴虐,您此次北上,恐怕没有那么顺利啊。” 斛律云摆摆手道:“当然不会那么顺利了,不然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要让我北上呢?你真以为是因为我在密谍之事上颇有见地,才破格提拔?朝中那么多能臣干吏,干嘛要让我这个年未及弱冠的少年去呢?我北上草原,若能成事,则大隋北方少了一大患,可以腾出手来全力南下,若不能成事,则将责任全推在我身上,突厥人一样要吃一个哑巴亏。你莫要忘了,我是斛律光的孙子,就算背地里做出什么破坏大隋和突厥人和睦的事情来,那也是我对隋朝怀恨在心的个人行为,他们可以将责任全推在我身上。” 高士廉吃了一惊,只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涩声道:“明知可能是陷阱,还要让我们心甘情愿的往里跳么?” “那还有什么办法,不然现在我就没命了。”斛律云耸了耸肩,挠头道:“所以啊,我才努力的训练密谍,以这右内府为自己的保命之符。这些做皇帝的,只要你有能力,哪怕是个叛将降臣,他也会破格任用,若是你一无是处,那就算你是他骨rou至亲,也没什么用。” 他说完使劲儿的伸了个懒腰,心中却有颇多的无力之感。谁让自己穿越来的这个身份如此敏感呢,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现在看似风光无限,却是步步玄机,若是踏错一步,就极有可能命丧当场。 穿越者就算熟知历史又如何,你的身份不同,你的命运同样会发生改变。他若真的是那个九原农家少年胡云,没有一身的本领,在光禄城还会受到李林的看重么?没有李林的看重,他是不是就会同那些民壮营的百姓一样,死在那场无名的兵祸之中无人所知。 不用说你是穿越者了,就算你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大贤,若是身份低微,那在这个讲究身份血脉的年代,你根本没机会混进历史这团乱流,只能随着历史的长河随波逐流,至于最后是被拍在礁石上粉身碎骨,还是被冲到岸边安全着陆,那,就要看造化了。 想到此处,他倒有些感谢命运了。至少给了他一个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身份,虽然现在这个身份给他惹了不少的麻烦,但至少不会像一个蝼蚁一般被人随意碾死了。至于现在的困难,古语不是有云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他还没掉完书袋,便看到小院儿的木门猛地被人推开,一脸焦急的燕飞急匆匆赶了过来大声道:“大人,属下听手下的弟兄禀报,任昱带着三百多从城西新投靠过来的闲汉在二道河沟那里聚集,他们手持猎弓等利器,不知道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