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茶寮落子（下）
见司空孤一言不发，只是面上笑意更浓，楚钟承那笑容一瞬间便垮了下来。那张白白胖胖的脸瞬间皱巴巴起来，在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后，也不再为自己倒茶，而是将两支圆圆的胳膊靠在桌沿，盯着司空孤说道： “嘿，司空少侠，我这可算是对你推心置腹了，你果真不觉得有一丝古怪？心机这么深沉，不累么？” 司空孤没料到此人非但揭穿自己真实身份，更是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便盯着楚钟承那双眯成两条缝的小眼睛，但终究还是没有瞧出半点名堂，耳畔却又响起这个白胖公子哥的声音。 “嘿，嘿，我这人一向习惯实话实说，不怎么会说话，刚才是不是得罪了司空少侠？好歹吱个声啊，别像那群老头一样故作深沉好么？虽然司空少侠戏演得挺好，但这里可是江宁，是我楚家的地盘，可不是你的扬州。” “楚家的地盘？那群姓司徒的没被你放在眼里么？” 面对楚钟承，司空孤言语中对司徒家自然也不会有多么客气，况且现在司空孤也并不愿直面对面这个楚家胖公子的语锋。 当司空孤脑海中还在思考应该怎样应对这样一个“诚实的人”时，这位诚实的楚家公子鼻子里却传出一声嗤笑：“酒囊饭袋而已，那两家茶寮中都是他们的人，却没有办法发现司空少侠这么一颗耀眼宝珠，难道司空少侠就没有一丝轻视？” “在下倒不敢有轻视之心，毕竟司徒家并非人人都像楚公子一般慧眼识珠，不过在下倒是想问问，楚公子用什么法子猜出了在下身份？在下虽学艺不精，却也不相信方才露出了什么破绽。” “没用什么法子，孤身或者与一两位大汉同行的年轻人我都搭讪了，他们面对我的问题要么一头雾水，要么作势欲殴我，上一个倒是向我询问了事情缘由，可只有司空少侠你正面接下了我的问题。也只有真正的司空孤，才不会试图伪装吧？毕竟他在扬州那一手玩得那么漂亮，想必内心极为孤傲，被戳穿身份后必定不会试图否认或作出伪装。” 司空孤一愣，却是咧嘴大笑起来，引来了邻桌不善的目光后，这才轻抚额头，笑着说道：“楚公子果然高招，不过……”这一双眼睛瞬间犹如鹰眸般锐利起来，“楚公子可否告知在下，内鬼是谁？” “哦？”这回倒是轮到楚钟承一愣，那只伸向茶壶的手也瞬间缩了回去，他晓有兴致地看着司空孤那张又重新换回微笑的面容，又轻笑一声道：“不愧是在扬州使得一手借刀杀人的好汉，鄙人看起来要收回轻视之心了，司空公子不单单戏做得好，脑子转得也挺快嘛，看起来各方势力猜测的幕后高人并不存在了。” 司空孤心下对于这个楚钟承身份疑惑愈来愈多，当下也感到一阵口干舌燥，皱着眉头便端起茶杯，将其中茶水一饮而尽。当拿起那个茶壶时，却发现这茶壶中茶水却是被这个楚钟承饮尽了。 司空孤摇摇头，又见面前这个胖子笑嘻嘻模样，心里便是一堵，这种感觉好似自己被玩弄于对方鼓掌之中一般，可偏偏如今所得情报不足，正如这个楚钟承所言，自己到达江宁，便是踏入别人家地盘。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在扬州顺风顺水一路走过来，倒真是有些难以接受。 自己修为仍是不够呐，若是全局在手，那倒还可完全掌控情绪变化，可如今出现一丝挫折，竟然就乱了手脚。念及此处，司空孤使劲眨眨眼睛，面上微笑却更浓，但他也知道，这么不自然的动作在面前这个不知来头的楚家公子眼里，想必便是自己心慌的体现吧？ “楚公子这个地头蛇果然厉害。” 盯着那张白胖红润面庞片刻，司空孤忽然苦笑一声，又如是叹道。 “不，我可算不得厉害，虽然能够凭借那些微末情报猜出司空少侠会微服潜入江宁，又猜到司空少侠势必轻视我们两家，却至今仍未猜到司空少侠重振司空家为何偏偏选在此时此地的江宁。” 楚钟承虽无法从司空孤语气或神情中猜出司空孤此言真假，却也觉得司空孤此言诚挚肺腑，毕竟方才司空孤一系列在常人眼中算不得慌乱的反应，已经可以证明他心神微乱。 只不过，一个被拆穿身份，又被拆穿他身份之人当面告知的高傲年轻人，居然这么快就能调整情绪？楚钟承试着把自己放到司空孤那个位置上，却感觉自己根本不可能像司空孤一般做到这种程度。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应该是不负盛名，二伯父啊，你可是完完全全猜错咯。” “楚公子何出此言？”司空孤皱起眉头，微笑荡然无存，仿佛是将所有伪装卸下一般：“我司空家在江宁扎根近百年，只不过十年前祖宗基业于此倾覆，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我司空孤仍苟活于世，自然要报仇雪恨，重振家声。” 目光灼灼，其言铿锵，却只能换来楚钟承一笑。 “倘若司空少侠果真只是为重振家声，那么扬刀门那一剑如今也已经威震江湖，如果司空少侠要报仇雪恨，直接去寻那个仇家便好，为何偏偏要大张旗鼓来到江宁？再者说来，在扬州协助漕帮，司空公子果真没有半点私心？” 说到最后，楚钟承却是话锋一转，微笑着看着司空孤招呼伙计来换茶水的一系列动作，在伙计将新茶放在桌上转身离去那一刻，又笑了一声。 “私心？谁没有私心？协助漕帮当然不仅仅是为我师兄杨朔。” “可我听说贵师兄杨朔离去之后，新任代帮主南宫俊倒是立马翻脸，最终只命三十名弟子随着司空少侠来到江宁……”话到此处，楚钟承便又是一副恍然大悟模样，便是司空孤慧眼也难识真假，直叹此人道行极深。 “原来司空少侠是为让漕帮度过难关而刻意与南宫俊演得一出好戏，哎呀，我怎么此刻才想到这一环呢？” 言罢端起茶壶，将自己与司空孤二人面前空杯斟满。 虽不知楚钟承是否做戏，司空孤还是撇撇嘴角将自己的戏做足：“楚公子过谦，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此人间常理。” 这话旁人来看不仅仅是为楚钟承开脱，也是为司空孤自己开脱，但楚钟承心中却不这么想：“这家伙开始就唇锋上开始反攻了？” 果不其然，司空孤又道：“楚公子方才那两个问题，在下已经给出第二个问题的答案，至于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嘛……我且想问问楚公子，十年前司空家覆灭后，你楚家与他司徒家夺走了司空家多少家产？” 楚钟承闻言，那胖脸上五官便有攒成一团的趋势：“司空公子，这家产分配自然是给了你司空家远亲，我们与司空家不沾亲带故，只不过一齐在江湖游略有浮名，再怎么说也分不到半点家产啊。” 司空孤眯着眼问道：“咱们不应该坦诚相待么？” 而楚钟承也将双眼眯成缝回答道：“知无不言呐。” “那么说，你不知道？” “那些脏东西，我可没有权利接触。” “哈，脏东西？那些东西可是我司空家命根呐。” “你这家伙果真是那个‘江淮仁侠’教出来的？一股邪气不说，你回到江宁便是要重振这个玩意？” “这就无可奉告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此刻就算知道他二人身份的人在二人身旁，怕是也不明白这二人所言为何。 只不过当司空孤“无可奉告”一出，二人便相视大笑起来，此举又引来无数客人围观，司空孤还观察道那掌柜面上闪过一丝不喜，而那些在屋内坐着的江湖人个个也都皱起眉头。 “你究竟是谁？” 二人笑声一齐落下后，又一齐问道，而听见对方问题后，司空孤与楚钟承又同时咧嘴一笑。 “我是司空孤，司空家唯一传人，吴青山关门弟子，一剑斩杀金有德夫妇，最后会重振司空家之人。” “我是楚钟承，一个在楚家混吃等死的子弟而已。” “告辞。” 二人重新再表身份后，司空孤却起身离去，只留下楚钟承一个人看着司空孤方才坐过的那个座位发呆。 片刻后，便有几个面色凝重的大汉走入茶馆，那掌柜显然认识他们，朝他们点了点头，而那群大汉却视若无睹。 “大少，我们失败了，他一出门便施展轻功朝南而去……我们追不上。” 那个为首的光头大汉面色凝重，单膝跪在这个白胖公子哥身旁，声音除却微微发颤外，还存有一丝惶恐。 “我知道，这家伙果然厉害，我竟然不能完全看透他。” 那光头大汉闻言抬起头来，嘴巴微微长开，舌头好似打结：“还……还有大少看不透的家伙？” 楚钟承点点头，叹了口气，却是没有回答这个光头大汉，一双眼睛仍旧死死盯着司空孤方才这个座位。 那光头大汉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楚钟承一声轻笑，再次抬头，又听见楚钟承抱着那圆滚滚的肚子一阵大笑。 笑罢后，楚钟承面色便阴沉下来，声音压得极为低沉： “有趣……阿黄，我们回去吧。” 看着这个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光头大汉，楚钟承又是嗤笑一声：“江宁这场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说着又望向南方，“我们可得占个好位置，免得他……殃及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