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七 定策(下)
打发走欧阳辉,孟聚也不打算回署里处理公务,直截就回房休息了。但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是始终睡不着。于是,他干脆倚躺在床上,考虑着文先生的提议——文先生说得轻松,但孟聚知道,只要踏出了南下这一步,孟聚与慕容家之间的关系就是彻底决裂,怕是从此再难回头了。 与慕容家决裂,孟聚倒不是很在意,慕容家那号称三十万的金吾卫大军,孟聚也没感到多大的压力,但慕容家太子那双漆黑而忧郁的眼睛,却是始终在孟聚眼前浮现,令他心神难安。 愧疚啊。 自从结识以来,自己就一直在蒙受慕容毅的照顾。尤其是自己在东平开府以来,以一镇之力对抗整个边军,倘若不是慕容毅在背后大力的物力、财力援助,自己是撑不过创业之初那最艰难的日子的。 在洛京的时候,因为慕容毅弑妻一事,孟聚与他生了心结,但怎么说,人家慕容毅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啊。 孟聚反思自己,作为朋友来说,实在很不够义气的。慕容毅和叶迦南婚约在先,自己试图撬兄弟墙脚这事就不说了;洛京时候,明知慕容毅的太子位岌岌可危了,正是急需自己给他撑腰的时候,自己却是不管不顾地一头跑了——自己是慕容毅请来的援军,自己就这样跑了,可以想象,慕容毅的处境该有多被动? 即使这样,明知自己要回北疆去。慕容毅却是半句挽留的话都没说,只是笑着挥挥手,祝福自己一路顺风。 想到离别时那一幕,孟聚的眼睛微微湿润了。作为兄弟。慕容毅确实对自己仁尽义至了。自己挥师南下的话,那慕容毅的处境岂不是更加为难? 孟聚长吁短叹着,却是下定了决心:文先生说得对,在这个战乱年代,对自己这种小军阀来说,不自强就是等死。至于好兄弟慕容毅,反正他都为难了——那就让他继续为难吧。再怎么搞,料想慕容破还不至于黑心到要杀自己的儿子吧? 晚上。孟聚召集众将聚宴——说来时机也是恰好,因为要参加孟聚的婚礼,东平军政集团的重量级人物云集靖安,召集众人很是容易。不然的话,众将分镇各地,要纷纷赶来起码也要个十天半月的。 参加这场宴会的,有武川都督吕六楼、赤城都督江海、赤城都将李富仓、东平都将肖恒、赤城东陵卫镇守督察米欢、东平扶风都将王北星、东平靖安东陵卫总管蓝正、都将李赤眉等人,还有几个旅帅级别的军官。那是易小刀、关山河、白御边、王虎、齐鹏、徐浩杰等人——反正,孟聚集团中基本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过来了。 这是孟聚军政集团罕见的一次大聚会,很多将军从前都是没见过,这是第一次见面。自然少不了一番寒暄互道久仰;也有不少将军是老友重逢,那自然也少不了一番问候致意。一时间。堂下熙攘声不断,犹如喧闹菜市。 待众人聚齐。坐在台上的孟聚才举起一只手:“诸位将军,酒宴之前,本座有件事要与大家商议的。” 大都督要训话了! 一时间,所有喧嚷声都消息了,将军们纷纷临襟正坐,腰杆挺得笔直,无数目光齐齐投来,齐集于孟聚身上。 孟聚当然不会这么坦白,说是眼下有大好的机会咱们快南下抢粮抢地盘去吧。他说的还是很堂皇的,他说,我们北疆虽然已经安享太平了,但天下仍未平定,中原仍在战乱,万民仍苦受战乱之苦。自己身为朝廷的北疆大都督,理应为朝廷分忧,解万民苦难。 自己有意南下为朝廷助战,从后方出击,攻打叛军腹背,争取早日结束战乱,为天下创太平。诸位将军,不知对此有何意见? 孟聚此言一出,满堂顿时大哗,众议纷纷中,武川都督吕六楼代表众人发问:“敢问主公,此次南下,我军以何处敌人为目标?” “此趟南下,我军将包抄叛军后路,消灭盘踞在并州、中山、冀州、幽州、平州等州郡的叛军——主要目标就是收复上述沦陷州郡。” 孟聚说得冠冕堂皇,但将军们哪个不是心思过人,大伙都听出了孟聚的真实用意:名为助战,实际上却是趁着中原两大势力无暇他顾的时机抢地盘去了。 众人知道,北疆边军的主力云集在相州一线,后方并无重兵部属,顶多也就几个地方守备旅,斗铠都未必能凑够一百具齐全的。对付这种弱旅,简直是刷功勋的最好机会了。眼看机会在前,谁不想混个封妻荫子? 象吕六楼、王北星、肖恒等重将跟随孟聚日久,心性较为持重,他们还能矜持些,但那些年轻的武将却是早已按耐不住了。 王虎第一个跳了起来,他高举着双手:“大都督,此趟南下,末将愿率本部兵马,担任大军前锋,为大军开路!” 齐鹏不甘示弱:“大都督,我部兵马精勇,个个能以一敌十!无须大军出动,单靠我部兵马就可拿下并州,不需后援!” 徐浩杰也站起来,他的话声铿锵有力:“大都督,末将敢立下军令状,给末将两个月时间,末将独个就能拿下中山郡!倘若不胜,大都督砍了末将的脑袋!” 有这些孟聚的亲信将领带头,其他的年青将领如李赤眉、易小刀等人也纷纷起身请战,一时间,屋子里响彻男子豪迈的话语声,气氛显得激昂又热烈。 看到部下们纷纷求战,孟聚满意地点头。东平军团目前兵马不过三万,并不算很强的镇藩,但幸运的是。自己拥有着一个充满蓬勃朝气的军官团,麾下的军官们极富进取精神。这种雀跃求战的场面,在慕容家的金吾卫那边是决计不可能出现的。 部下们拥有满腔的斗志和信心,但作为统帅的孟聚却不能那么托大。他必须提防着这样的可能。即南下兵马有可能被边军截击或者遭慕容家兵马阻拦——碰到边军还好说,无非立即开打就是,但若是碰到慕容家兵马的话,究竟如何应对,这是很需要政治考量的。而且,出于孟聚一贯的稳妥习惯,狮子搏兔亦要全力以赴,这次他是打算亲自率部南下的。 孟聚站在台上。扬声喝令:“赤城都督江海!新编第一旅旅帅王虎!新编第二旅旅帅齐鹏!新编第三旅旅帅徐浩杰!” 被喊到名字的四名将军应声而出,单膝跪倒孟聚跟前:“末将在!” “你们四人各自率本部兵马,由本座亲自统领,组成中路军南下。江海都督。你任中路军的中军,护卫本座安全;王虎,你任中路军前锋;齐鹏,你任中路军左军;徐浩杰,你任中路军的右军。我中路军将沿着东平、朔州、并州、中山一路南下。直到冀州——可听清楚了吗?” 四名将军齐声喝道:“末将接命!”四人皆是喜形于色。 孟聚满意地点头:“好,你们先退下——王北星王都将!白御边白帅!” 王北星与白御边应声出列:“末将在!” “你们二人各率本部兵马组成西路军,由王北星为主帅,白御边为副帅。你们从赤城南下。占据定州、肆州、开州一线,驱逐并消灭当地叛军。恢复大魏官府建制——可明白了吗?” 两名将军齐声应道:“末将接令!” “很好——易小刀易帅、李赤眉李帅!” 易小刀和李赤眉应声站出:“末将在!” “你们二人各率本部兵马,组成东路军。由易帅为主。李帅为副。你们先南下朔州,然后向东各自分兵,分别占领平州和幽州,驱逐当地叛军,恢复朝廷官府——可明白了吗?” “末将接令!”易小刀抬起了头,他问:“敢问大都督,倘若末将在进军途中,遭遇沿途州府、兵马抵抗我军,或者被占领州府不服我军管制,末将该如何处置?” 孟聚凛然道:“我军奉太子殿下之命南下,是朝廷讨逆的王师天兵,这条,诸位将军需得向地方上好好宣讲清楚。料想我朝臣民纯良,只要知晓大义所在,正朔所在,必不至有此等忤逆朝廷的暴民。”
“但倘若。。。” “朝廷既册封吾为北疆大都督,尔等受本座军令而去,在那沦陷之地,尔便是朝廷,尔等便是王法!有敢阻挠我军前进的,或者不服我军管制的,无论兵民官吏,一律视同顽抗王师的叛逆同谋处置,尔等可当机立断!诸位将军,可明白了吗?” 武将们发出轰然的应答:“末将接令!”昏黄的火把照耀下,年青的将军们嘴唇紧抿,眼睛发亮,杀机萌动。 当下,孟聚继续颁布命令: 孟聚离开后,东平大本营指挥部交由肖恒都将负责,他负责镇守东平。 蓝正督察的靖安东陵卫负责接手靖安城防。 关山河旅帅率本部兵马移镇扶风郡,接手王北星留下的扶风郡关防。 吕六楼都督留守坐镇武川,他将率两旅兵马,负责监视怀朔的宇文泰,随时策应东平和赤城。一旦怀朔宇文泰进犯,他有权调遣东平和赤城兵马增援武川。 李富仓都将镇守赤城,受东平都将肖恒暂时节制。 。。。。。。 军令颁布,众将纷纷上前接令,都是凛然听命,气氛肃然。 公务谈完了,接下来便是宴会时间。佣仆们纷纷端上美酒佳肴。遥想着即将到手的战功和美好前程,大伙喜笑颜开,喝得畅快无比。 孟聚注意到,在那欢乐的人群中,一张郁郁寡欢的脸显得格外突兀,此人便是关山河旅帅。 此次的人员调配,孟聚很是花费了一番心思。南下的将领大多都是那些年轻气盛、急着建功立业的少壮派军官,而留守大本营的将军则多是那些老成持重的宿将,他们对立功的**远没有少壮派军官那么强烈,现在看来,对这个调配,大家都是很满意的——除了关山河。 看到关山河那张哭丧着的脸,孟聚洒然一笑,对这位旅帅的小心思,孟聚也猜到几分的。关山河爱扮粗豪,其实心细如发、最爱沾小便宜,不肯吃亏。这次,眼看着一同投靠孟聚的同僚易小刀、白御边等人都得了南下的差使,可唯有他自己被调去接手王北星的担子,镇守扶风,他怎么甘心? 关山河以前就是扶风出来的镇守将,扶风郡是个什么地方,他怎么不清楚?那个贫穷又偏僻的边塞,整日面对的不是塞外的风沙就是魔族的刀剑,外快没半分,一年到头连个女人都见不着——到现在还没哭出声来,这算是关山河涵养好了。 孟聚招招手,示意关山河近前来:“老关,来来,咱们两个喝上一杯。” 关山河急忙凑过来,他双手捧着酒杯,哭丧着脸:“大都督,末将向您求个情,您知道的,末将的腿脚风寒,最是受不得风寒的,尤其塞外的风雪那么大,末将的身体实在顶不住啊。。。” “啊,”孟聚咂砸嘴皮,很惋惜的样子:“老关你身体不好吗?” “是啊是啊,年青时候打魔族伤了腿脚,落下了病根,现在年纪大了,老是爱发作。。。” “那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着,你在扶风那边最多辛苦一年,然后就安排个地方给你当都督的。但既然你身体不好,我就只好另外找人了,我问问李富仓吧,看他愿不愿跟你换个位置。那个谁,你叫李帅过来。。。” 听到“都督”二字,关山河的眼睛陡然睁圆了。他急忙拦住孟聚:“大都督,不必麻烦李帅了,就让末将去吧!” “嗯?但老关你的身体。。。” “为大都督效劳,万死尚且不辞,何况小小伤疾?大都督放心,这点小伤,碍不了事的。大都督,末将先饮为敬了,祝大都督此番出征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孟聚笑眯眯的:“如此,本座就蒙老关你吉言了。来,同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