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九章 是法治还是人治
事实上,张煌言是吴争的拥趸,说他热爱着吴争,一点也不过分。 可所谓爱之深眼之切,这也是张煌言与吴争犟的原因。 在张煌言心里,吴争如同圣贤。 从绍兴府起兵,短短四年之间,在面对清军南、西、北三面夹攻的形势下,生生在江南坐大,保留了一处让明人安生的世外桃源。这份能为,让张煌言赞叹不已。 吴争许多看似荒唐的抉择,可往往在事后印证是无比正确的。 譬如对明室的决定,譬如对汉明的定义,再譬如与清廷几次和谈的选择。 一次次正确的选择,才有了今日的义兴朝,才有了杭州的大将军府。 而最让张煌言拜服的是,吴争的人品。 年轻青青就盘踞高位,换做任何人,都会在这种志得意满之下迷失。 可吴争却非常清醒,没有贪图任何享受,他有着远大的目标。 所以,在张煌言心里,吴争已经符合了他心目中的明君标准,这也是他决意追随吴争,开创一代盛世的主因之一。 可今日,吴争居然要“徇私枉法”,这极大地触碰了张煌言的底线,所以有了今日剧烈地争执,可事实上,张煌言也并没有想要放弃吴争,改投他人。他在书房里书了大半天,为得也就是向吴争直谏,只是因吴争的到来,他将写好的纸张,搓成了一团。 现在吴争的话,让张煌言不但震惊,而且意识到自己写了半天的谏书,在吴争的话面前,就象是个笑话。 张煌言终于开口道:“依王爷的意思,这世上就不该有法,因为法只是个幌子。” 吴争正色道:“没错,法就是个幌子,准确地说,应该是欺骗了天下人。” “那如果天下没有法,如何保护良善、惩罚罪恶?民众岂非要活在日日担惊受怕之中?”张煌言厉声道。 吴争摇摇头道:“我可没说这世上不需要法。我只是说,如今制订的法,并不代表着最大多数人的利益,得出的结论是,眼下的法,是个愚民的幌子。” “依王爷之见,怎样的法才是真正公正的?” 吴争深吸一口气道:“事实上,不可能有真正公正的法。除非官员不再是职业,除非执法者不是人类,除非制订法者不是人类……只有如此,法律才会公正。只要当官是种职业,是人在当官、是人在执法,就不可能有公正。寄希望一个凡人能做到圣贤之事,这无疑是缘木求鱼。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有亲朋好友,七大姑八大姨,怎么可能公平?” 吴争说的是事实,因为就算是几百年后,法律依旧不存在绝对的公平,因为人一生下来,就面对着不公,譬如有人一生下来看到的是无影灯,有人却第一眼看到的是漏雨的房梁,譬如有人生下来就貌美如花,有人却如同无盐,譬如有人生下就强壮,有人残缺……然后这种不公,会随着时间不断地扩大,直到最后死去。 张煌言摇摇头道:“就算王爷说得是对的,但有法总比没法好!” 吴争点头道:“当然!但我和你讨论的不是有法总比没法好,而是在讨论今日的法是不是该没有一丝周旋余地地去执行。法律不外乎人情,既然是人订的法,自然不可能是绝对正确的,其中必有疏漏。譬如说,乱世当要重典,同样一桩违法之事,为何乱世和治世,刑罚会有不同?对人犯公平吗?乱世肯定不是人犯造成的,为何要让他来承担责任?法,公平吗?” 张煌言又愣住了,他的观念已经被吴争一炮轰得粉碎。 吴争心里一笑,面上却异常严肃地道:“相对公平的法律,应该由最大多数人制订,如此才能真正保证最大多数人的利益。这道理,你应该想得通吧?” 张煌言点点头。 吴争微笑道:“可眼下我们做不到,制订、修改律法,需要花费太长的时间,所以我们延续了明律,可延续明律,不代表着我们必须一丝不变地去执行。” 张煌言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王爷的意思是,黄驼子的定罪,该有最大多数人来决定?”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道:“对!既然你我对黄驼子的定罪有异义,那就不妨让六府百姓来定他的罪。这样就算是错判、误判,也没有人敢来指责你我,法不责众嘛!这对黄驼子显然也相对公平。” 张煌言之前被吴争轰碎的观念,在吴争这话之下,又渐渐合拢起来,但他自己也意识到,这合拢起来的观念,已经与之前的不同了。 因为吴争很好地阐述了一个全新的理念,那就是让最大多数的人来制订法律,而不是让最高位的人来制订法律。 张煌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敢问王爷,如果由最大多数人制订的法律,可能让皇帝遵行吗?” 吴争一愣,迟疑了很久,才干咳一声道:“今日探讨的是对于黄驼子的定罪,你所问的事……咳,且等日后再作探讨。” 张煌言道:“既然王爷不想继续辩论,那我不勉强。对于黄驼子的判决,按王爷说的由六府百姓决定……但问题是,如此多的百姓,怎么行事?又如何保证公平?” 吴争还真想了想,然后道:“以大将军府名义,将黄驼子灭门案的简报发往各府、县、乡、村进行张贴,十日后再由当地里正按户籍去各家按手印,只在杀与不杀两个选项中做选择,最后汇总上来。” 张煌言点点头道:“六府之地不大,此策可行。” 吴争道:“为了公平,各级官府须做到不表态、不宣传,只是个看客。” 张煌言问道:“王爷似乎对百姓的态度很自信?” “当然。”吴争自信地说道,“因为百姓知道,谁才是真正有利于他们的,他们在遭受异族欺凌时,谁在守护他们。与黄驼子杀人相比,异族的屠戮才是更恐怖的,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百姓自然会做些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