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八章 木已成舟,何不顺流而下?
宋征舆呵呵笑道:“袁大人怕是错了,不说别人,就说钱大人,他想来早已去了江北,投了清廷,清廷做靠山,只要将袁大人的所作所为,派人往应天府宣扬即可,到时,袁大人如何自证清白?” 袁尔梅一听,大骇,他瞪着眼珠子愣了半天,“你是说……钱谦益去了江北……投清?” “要不袁大人以为呢?”宋征舆越来越从容起来。 袁尔梅骈指指着宋征舆厉喝道:“敢情你们……你们早就是与清廷勾连了……你们存心拖我下水?” “袁大人聪明,只是明白得晚了些……木已成舟,何不顺流而下?” 袁尔梅闻言颓然放下了手臂,他的脚在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是上当了。 原本以为钱谦益等人是怕事发出逃,可现在明白,钱谦益等人怕是早已留下退路,那就是江北。 袁尔梅有些绝望,可更多的是怨恨。 然而,怨恨有何用? 他死盯着宋征舆,如果目光能杀人,宋征舆怕是片刻之间就被凌迟了。 宋征舆甚至脸上微笑起来。 袁尔梅突然翻身,却不是起身冲上去拼命,而是翻身跪倒在宋征舆面前。 “宋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袁某一家老小皆在应天府,事关全家生死,还请宋先生指点一条生路。” 说完还哭泣起来,这换脸的功夫,怕是穿越去了后世,什么金马、金鸡乃至奥斯卡奖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宋征舆得意一笑,“要想活路,我倒还真能指点你一条。” “先生赐教,袁某洗耳恭听!” “追随钱大人!” “啊——?”袁尔梅惊愕起来,倒不是说他对义兴朝忠到刻骨铭心,而是如他自己所言,一家十几口人都在应天府,早些时候,以他的身份,悄悄送出京城还不是难事,可现在,怕是比登天还难了,各个城门皆须各县衙官引。 风口浪尖之际,想给一家人搞十几张官引,那不是自我暴露吗? 看着哭丧着脸的袁尔梅,宋征舆决定给他点甜头。 “袁大人不必慌乱,钱大人在此经营数年,自然有安然出城的通道。” 袁尔梅一听,如同落水遇见了一根稻草,哪还顾得上廉耻? “宋先生救我一家十几条人命,此等大恩,袁某来生必衔环以报。” 听听,做奴还不够,竟想做畜生了。 真是急了,啥话都说得出来。 宋征舆施施然道:“路,我是指给你了,可盗匪入伙,还得有个投名状呢,袁大人难道就空着手过江?” “请宋先生指点,袁某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说袁大人有个子侄,是禁军百户?” “……是。袁某确实有个在禁军任百户的侄子,刚刚吴争微服到了鱼市街的消息,就是他派人送来的。” “那就好!”宋征舆满意地点点头。 “……。” “此时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让你侄子,在天黑下来时,带兵杀了吴争!”宋征舆的语气里,有种令人汗毛直竖的怨毒,他对吴争的恨,显然已经深入骨髓。 也难怪,曾经的“云间三子”之一,就因吴争,先被罢官流放,后成了朝廷通缉要犯。 三十多岁啊,正是收获的季节,宋征舆的牙齿咬得出了声响。 袁尔梅是吓愣了,这不开玩笑吗? 侄子手里是有几百人,可杀郡王、大将军,这不找死吗? 就说幸运得手,也将面对全城数万大军的围捕,吴争的沥海卫还在城中呢。 宋征舆见袁尔梅犹豫,冷冷道:“若袁大人为难,就当我没说。不过说起来,袁大人通敌的罪名一旦坐实,那可没宋某这般幸运了,那可是族灭之罪……想来吴争怕没有仁慈之心,能赦免你!” 袁尔梅脸色忽青忽白,半晌,一咬牙道:“袁某豁出去了,先生说吧,如何行事?” 二人的头慢慢凑近,剧变,正如一场夏天的暴风雨,说来就来。 ……。 鱼市街尽头,此时已经搭起连处约数里长的稻草棚。 数千乱民这些日子就住在这里,但这些铁定不是官府搭的,而是民众自己动得手。 时值六月,天气炎热。 垃圾、蚊蝇、恶臭、污水……这绝不该是人待的地方。 就连负责维持秩序的巡逻禁军,都以汗巾蒙面,不堪其臭。 离街口最近的一处草棚,此时人头最为拥簇。 “刘元,你可别忘记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狗x的刘老三,你是被灌了迷魂汤了吧?” “不去,没见着现银,打死都不去!” “就是,狗官的话若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就是,咱们的银子那可是血汗钱,被这帮丧良心的狗官吞了不算,还惦记着咱们的房子、田地,逼死多少人命了……这样的朝廷,活该亡!” 这话一出,大草棚里一片死静。 连冲口说出这话的人,也闭紧了嘴巴,左右四顾,惶惶之意,不可言表。 暴乱之前,他们是良民,这勿容置疑。 但暴乱后,人心中的魔被激发出来,打砸抢烧,甚至伤害平日街坊、无辜之人,无所不及。 始作俑者刘元,在这一刻生出一种后悔。 民众发动起来容易,但发动起来之后,已经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刘元骨子里终究是个读书人,他知道这样不对,特别是那夜清军攻破金川门之后,刘元已经意识到不对,至少暴乱的时机不对。 清军一旦破城,百姓包括自己,面对的就不是贪官污吏,而是恶魔。 四年前,这一幕上演过! 所以,他想弥补自己的罪过,吴争的到来,给了他说服自己的理由,还有一条上岸的路。 刘元决定,要好生把握这来之不易的生路。 “街坊们,刘元没有忘记爹娘被那些狗官逼死。”刘元的话,在一片死静中显得特别响,“我的酒馆,街坊们都知道,怕是连寻常兵丁、衙役都掩鼻而过,可今日有官进来了,坐下了,还喝了一口我店里的酒……仅凭这一点,我刘元信他。” 郑一刀口拙,只是使劲地点头,以此来证明刘元说得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