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茶道
夏凉别馆中,一着绛紫色锦缎长袍的男子背着身子负手立于窗前,食指缓缓旋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这双手竟比羊脂白玉的玉扳指更加凝脂如玉,雍容卓然的形态在这古韵尊华的别馆中尤为突兀,总觉得这别馆的气韵配不上他的尊贵。 “殿下,柳公子出门了。”一道黑影无知无觉地出现在了男子身后,垂首而立。 男子回身看向敞开的大门,低声一笑,“呵,倒是舍得出门了。” 原是琉璃自见过明哲月后接连五日,均未出太康楼一步,而美其名曰访问琉璃的一干人等也悉数被其拒之门外,今日已是盛宴前的最后一日。 “备车。”男子踏步往屋外走去,很快便有人打点好一切,候在别馆门口。 …… 琉璃与夏桀轻松避过太康楼外一众杂乱的眼线,朝郊外静心亭而去,无人的静心亭比起那日多了些静谧的秀美,因夏凉与连塞接壤,连塞连绵的沙漠也影响了夏凉,湖水河流这些景致于夏凉而言是有些奢侈的,而静心亭边上的小水潭也只在春日时节才会汩汩冒出些水流,倒是有些意趣。 虽是初春,郊外草地上已经开出了点点色彩斑斓的小花,琉璃走进亭中,坐于西位石凳之上,正好与那日凌湛所坐之位相对。夏桀便倚靠在亭子最接近琉璃的石柱之上,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看到骑马坡上出现了一辆徐徐而上的马车,马车四面丝绸镶制,车窗处镶金嵌玉,遮挡的薄纱随风而起,车外的车饰富丽华美,车内的华贵便可见一斑,倒是个不知低调为何物的主。 马车停在静心亭外不远处,车上走下一位身如玉树的俊逸男子,头戴金玉冠,身着绛紫色锦服,剪裁合宜,针脚细密,足上所蹬的祥云金绣靴踩着斑驳闪烁的光影缓缓向亭内走来,腰间的勾龙玉在阳光的照射下随着衣袍的摆动折射出夺目的光华。 琉璃抬头迎向刺目的光芒,微眯着双眸,淡然地看着这道贵气逼显的身影靠近,自然地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上,“好巧,凌太子。”一如往昔的清润温淡。 凌湛看着安然稳坐在自己对面的琉璃,一挑眉,“哦?本宫以为柳公子是在等我。” 没有不确定,没有疑问,就如他在锦耀一路走来一切尽在掌握中般自信。 琉璃浓墨漆点的双眸泛起一丝涟漪,转瞬即逝,声音清淡含凉却并未否认,“凌太子说的是。” “呵,”凌湛低声一笑,他身边一向不乏谋士,言听计从忠心耿耿者有之,清高自诩能力超群者有之,但均有一张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嘴,像这样不争不辩世事无谓的倒还是头一次见,不过若这第一公子没些特点才真的可惜了呢,“问谷,备茶。” 空气中一道声音远远飘来却不见其影,“是,殿下。” 琉璃虽稳坐在亭中,目光却始终飘忽不定,神游太虚,压根没在意跟前的凌湛,只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之中。 “殿下,您的茶。”一阵微风拂面,那道黑影顺势出现在了亭中,躬身捧着一套茶具,放下后又随即消失在了原地。 凌湛以余光注意了眼亭角闲闲倚靠在柱子旁的夏桀,竟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可见方才问谷的那点功夫,在他面前还是班门弄斧了。 这是一套玉质茶具,在阳光下显得愈发通透牙白,好似光线能穿过壶壁一般,凌湛撩起衣袖,将那壶中的茶水倒入白玉茶盏中,原本就晶莹剔透的茶盏经过茶水的润泽,具泛起淡淡的光华。 琉璃默默盯了一瞬凌湛那撩起的长袖,习惯性地捏了捏窄袖上的银线针脚,文人的服饰就是麻烦。 “柳公子,请。”凌湛将茶盏往琉璃身前一置。 琉璃点头示意,伸手端起白玉茶盏,杯中的茶温竟得当适中,轻一扣茶盖,那本就已溢满飘散的茶香越发浓郁了起来,霎那间,好似亭内外都被这茶香包裹了,“锦耀的靡茶。”此茶香气及其霸道,即使沏茶时仅落一叶茶,茶香也能轻易地笼罩四周。 轻一抬眸,正好撞进凌湛深邃无底的黑瞳中,那双眼睛就像摊浓得化不开的焦墨,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琉璃执着茶盏的手不由一紧,恍如若无其事般地收回了视线,低头轻呷了口茶,淡淡地道了一句,“确是好茶。”而在凌湛看不到的杯盏后头,紧贴杯壁的拇指指尖竟微微泛白。
“柳公子识得此茶?”凌湛眼角含笑,仍是那副温文有礼的模样,优雅地端起桌前的玉盏。 “有幸品过一次。”琉璃搁下手中的茶盏,清而薄淡的神色始终如一,好似这世间没有可提起她兴趣的东西。 凌湛闻言勾起嘴角,雅致一笑,“与龙雁茶相比如何?” 龙雁茶乃锦耀的贡茶,除锦耀皇室之外若非赴过宫宴是无缘品茗此茶的,凌湛问的如此肯定,琉璃也不曾让他失望,“靡茶也好,龙雁茶也罢,均是茶中珍品,只不过在下惯饮清茶,恐怕无法给予凌太子评价了。” 凌湛闻言一怔,随即莞尔一笑,将手中的玉盏往桌上一搁,搁下茶盏时与石桌间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瞥了一眼琉璃身前从最初品过一次便一直静置的茶盏,扬眉浅笑,“偶尔不妨给自己换个口味,”话语稍一停顿,将目光从琉璃那张极致完美的容颜上扫过,“毕竟,柳公子也不是一以贯之的人。” 琉璃那双清润的眸子微微一闪,眉梢凝滞,直接将视线移向了凌湛,当两双眸子相撞时,一双温淡似水般无喜无怒,一双沉静似海般无心无情,却谁都无法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什么,须臾,琉璃竟难得的展颜一笑,“凌太子说的是。” 这一笑,猝不及防,凌湛竟一时不能回神,暗自感叹,世人盛赞第一公子的绝世容颜不是没有道理的,连他都一时看呆了去,生为男子,却生得这副绝好皮囊,真不知是不是幸。不过方才的应答分明是附和,却反而令他心中一紧,面上仍带着那抹浅笑,“晨间饮茶,果然能令人神清气爽,可惜本宫今日还有事便不再相陪了,若哪里柳公子忆起这茶的味道,本宫一定亲自携茶拜访。”说着站起了身。 琉璃坐着的身子随之站起,低头瞥了一眼盛满靡茶的白玉盏,只道了一声,“凌太子慢走。”对这茶却只字不提。 凌湛直立的身子静默一瞬,随即毫不留恋地走出了静心亭,头也未回道,“这套凝脂白玉茶具便当本宫送给柳公子的初见薄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