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状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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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任凭独孤诚如何温言细语的劝说,那老妪都是痴痴呆呆的样子,只是哭,不说话,急的独孤诚团团乱转,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旁边有人不忍,便高声说道:“这位大娘,便听这位少尹的吧。京兆府房二郎那是个万家生佛的好官,是咱关中百姓的主心骨!房二郎清廉如水、疾恶如仇,就算你家的冤屈涉及到哪个贵族豪门,房二郎也定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没错!大娘,光是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将你的冤屈跟房二郎说说,房二郎必然给你出头!” “就是,房二郎可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赶紧都别扯了!房二那就是个棒槌,是个屁的好官啊!你们都被他给蒙骗了毫不自知,当真是一群愚不可及的鄙夫……” 忽然插进来一句不和谐的话语。 围观者顿时恼怒,大家齐齐看去,说话之人却是一个相貌俊朗略显瘦削的少年郎,一身锦袍敷粉涂脂,一见便知是一位世家公子哥儿。 便有人冷笑道:“呦呵!这不是窦家少主吗?怎地,当初房二郎在潼关之外渭河之上撞碎你的座船没能淹死你,今儿居然还敢阴阳怪气的说坏话?当心房二郎听到,追到你家打得你那不知是叔父还是父亲的杞国公都认不得你!” 周围人群哄堂大笑。 杞国公窦绍宣无子,过继其兄的次子窦德威继承家业爵位,这不是什么秘密,长安街市之上知者甚多。本来若是无子便从兄弟之后代当中过继一子继承家业,这是司空见惯之事,并无任何不妥。 但是说话这人损就损在那句“不只是叔父还是父亲”上头,这话咋听没毛病,但是细细思之,则余韵悠远意味深长,若是给茶寮酒肆里的说书先生能编出一个话本儿来…… 窦德威气得满脸涨红,可是这人的话也提醒了他:这里可是京兆府,是房俊的地盘,自己跑这里来说房俊的坏话,万一被房俊逮到那还能有个好? 扭头看到几个京兆府的官吏都眼神不善的看向自己,窦德威更是心虚胆颤,连辩驳之语都来不及说上几句,急匆匆带着几名家将狼狈离去…… 围观者有人笑道:“房二郎就是那些世家门阀的克星,见到房二郎,这些公子哥儿哪个不是乖得跟兔子一样?这位大娘,您有何冤屈就找房二郎,准没错!” 不少人附和,房俊的名声极好,尤其是不畏世家强权这一点,堪称朝中第一人…… 有人冷不丁说道:“无知!世家门阀的克星?呵呵,那不过是平素打打闹闹罢了,真正到了紧要关头,还不是官官相护?这二位老者乃是龙首原丁村人士,儿子在修建永安宫的时候因为事故丧生,儿媳悲怮不已生病离世,唯独遗留下两个闺女,连个带把儿的男娃都没有。而就是这两个孙女……此事牵扯的可是元氏,他房俊又能如何?” 围观者尽皆沉默。 关中人性格开朗,东家长西家短的最是喜好打听消息,又怎么会不知道身为北魏八柱国之一的元氏? 魏晋时期有过许多政治贵族,几乎垄断了当时的政治权力,到了南北朝时期,曾经风光无限的东晋门阀世族们,随着东晋的灭亡刘宋的兴起而逐渐衰败,王庾桓谢这些贵姓也已经不复当年…… 眼看门阀贵族的黄金时代就要结束,这时,一个新兴的贵族集团横“八柱国”横空出世,一飞冲天,延续了门阀贵族时代的寿命,并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时代! 这就是纵横中国近二百年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 关陇集团起源于代北武川,初建于关中,共创造出四个王朝,分别是西魏,北周,隋,唐,这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奇迹。 “八柱国”最大的成就或许并不是开不是开创四朝,而是创立府兵制。 宇文泰虽说是柱国之首,但地位早已超然。元氏则因乃是北魏皇族进而地位尊崇,元欣在北魏之时权势滔天,使持节、太傅、柱国大将军、大宗师、大司徒、广陵王等一干头衔灌溉天下,待到西魏恭帝即位,又进为大丞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而其余六柱国,事实上是受到宇文泰和元欣节制的,正合周礼治六军之意。六柱国,各督二个大将军,所以有十二大将军了。每个大将军督两个开府,每个开府各领一军,共二十四军,这就是府兵的系统了。 而作为府兵制开创者之一的元氏,早已地位超然。 别看现在在大唐名声不显,实则所有的门阀世家都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俨然是世家门阀当中的庞然大物。除去号召力不如太原王氏之外,真正的实力绝不逊色多少…… 这两位老者又怎会与元氏牵扯上关系? 他们的孙女又是怎么回事? 房俊会为了这两个低贱卑微的草民与风光显赫的元氏作对吗? 一时之间,京兆府大门外一片沉寂。 独孤诚额头冒汗,暗道不好,这怎地还跟元氏牵扯上了? 元氏,那是绝对不逊色太原王氏、独孤家族甚至长孙家族的存在! 别看他平素低调人畜无害,一旦释放其强大的能量,足以令人目瞪口呆! 还是将这老妪劝进衙门好言抚慰,多多给一些赔偿将此事化解。无论这老妪有何冤屈,毕竟也只是一介草民,如何与元氏那般庞然大物相抗? 天大的冤屈比之自己的性命也算不得什么吧? 恰恰在这时,那老妪回过神来。 她止住哭泣,一只沾满丈夫血渍的枯瘦手掌婆娑着伸进丈夫余温尚存的胸口,掏出一张折叠得板板整整的黄麻纸,颤颤巍巍的递到独孤诚面前。 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窝四周满是灰黑的皱纹,眼眸混浊不堪,泪痕宛然。 一只枯瘦漆黑的手掌,一张沾染了血渍的黄麻纸,就这么颤颤巍巍的举起在独孤诚面前。 独孤诚还没有看这张纸上写的什么,就知道这必是一张状纸。 一张染血的状纸…… “吾丁家代代忠良,亡夫响应先帝征召充入府兵,征战连连伤患处处,吾儿自幼多病,然则听闻陛下欲在龙首原修建永安宫,立即支撑着病体前往劳役,不幸丧生。余下一对幼女和我们这两个将死之人,孤苦无依衣食无着,这才不得已将两个孙女典入元家为奴,不图她们能赚取多少钱财,只希望她们能吃得一顿饱饭……可是一月之前去元家探视吾那两个孙女,却被告知已然身染重病不治身亡……苍天呐!那可是老婆子的命根子,没了她们叫我们两个老东西可怎么活?最可恨那元家,吾那孙女身强体健,怎地就忽然染病死了?就算是死了,为何连尸首都不给我们看到?呜呜呜,苍天无眼,这等丧尽天良的人家,老婆子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亦要食其血肉,噬其魂魄,令其生生世世皆为牲畜,永世不得轮回……” 声若悲鸣,悲愤欲决! 围观之人尽皆默然。 虽然典入人家为奴与卖入人家为奴本质上有区别的,前者保留自己的户籍,只算是雇工,身份还是平民;后者则沦为家奴,生生世世为奴为婢,就算是他的命也都是主家的,哪怕是随意打杀了,也不过是被官府罚一些银钱赎罪…… 但是自古以来又何曾有讲理的时候? 世家豪族占据着强势的地位,睥睨着脚下蝼蚁一般的众生,又怎会去在意走路的时候会不会不小心踩死几只? 贱民之命,贱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