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之五 世界并不美丽
黑泥如同雪崩一般无比迅速的从冬木市市民会馆的上空处的“深xue”喷涌而出，然后四下蔓延，吞噬着街道、房屋、草地以及它能接触到的其他的一切。 此世之恶的具现化，本身就意味着绝对的毁灭。 仅仅只是一瞬间，火焰就燃遍了冬木市新都市民会馆的附近。 因为是由此世之恶构成的毁灭之火，所以什么都能被当做燃料吞噬，无论是钢铁、石料还是人类，都被一视同仁的当做被吞噬的对象被卷入黑色的污泥之中。 值得庆幸的是，天空中的“深xue”正随着黑泥的喷涌而迅速缩小着，直至消失不见。 而没有了源头，制造着毁灭的黑泥也慢慢退去并消失了，然而火焰仍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十六夜所在的圣灵教会福利院也被黑泥波及了，虽然十六夜已经尽可能快的反应过来并且发出了警告，但是还是慢了一步。 福利院本身是一座三层的小楼，虽然名义上是圣灵教会，但实际上并没有教会该有的宏大庄严肃穆，反而和普通的贫民区公寓楼一样，走廊狭窄，每层都被密密麻麻的分割成许多个房间，除了一楼的大厅与餐厅算得上比较空旷外，其他不论是水房、厕所还是走廊都显得十分逼仄狭小。毕竟福利院本身是个不盈利的慈善机构，在供养那么多孩子的同时显然不可能做到生活环境的宽广舒适。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现在的福利院化作了地狱。 黑泥迅速的占领了庭院、然后是孤儿院的一楼、二楼，三楼——在即将吞没最后几个房间时，“深xue”恰巧合拢了。 然而恶之潮并不会立刻褪去。 黑色的污泥虽然消失了，但是火焰还在缓慢而坚定的一点一点向前吞噬着。 整个福利院都被埋葬在火海之中。 福利院的修女、孩子已经没救了，黑泥在大部分还在熟睡之时便将他们吞噬殆尽，把他们变为了黑泥的一部分——然而在睡梦中毫无痛苦的结束生命并不是一件特别难以接受的事，那些在火焰中被灼烧、点燃的人才是真正痛苦的人。 这就是此世之恶的具现化，单纯的怨懑、憎恨、愤怒，将万象诸天都一并毁灭的不洁之泥。 ...... ...... 在黑色之泥涌入自己房间并接触到自己的一刹那，十六夜感到仿佛有人拿着千钧重的铁锤往自己毫无防护的大脑上狠狠敲了一下，下一刻，强烈的晕眩感和呕吐感便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而这种痛楚不但没有随着时间消退，反而如同大海涨潮时的浪涛般一阵高过一阵。 超过人类忍耐极限的痛楚最终导致了晕厥。 而黑色的泥潮，则缓缓漫过了倒下的十六夜。 ...... ...... 十六夜做了个梦。 梦里那个诡异而异常的太极图仍然在缓缓旋转着，平时和它一道出现的天边明星却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 他在一片混沌黑暗中走啊走啊，永无尽头的走着走着，不知疲倦的走着走着，一边走，一边哭。 太极图旋转的飞快，以至于黑与白的分界线都模糊不清，成了一个弧形，仿佛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为什么要哭呢？并不知晓。 为什么要走呢？并不明白。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哭吧？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走吧？ 如果卫宫切嗣在这里，一定会惊讶吧。惊讶于眼前的这个少年，和自己如此的相似而又如此的不同。 十六夜想做个好人。虽然上辈子没什么机会表现，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虽然他的灵魂的年轮足有二十四轮，但如果把他的想法说给别人听，恐怕大部分人都会认为他还是个孩子——因为只有孩子才会这么想，才会这么天真。 可是十六夜不是孩子。 他知道正义啊善良啊这些东西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就好像一句成王败寇就足以摸消一切悲壮一样。 坚持着善良与正义的好人，还有个名字叫傻瓜。 但是他喜欢好人，他觉得做一个好人很好很好。 因为是好的，所以想去做。 可是十六夜又很现实，现实而又精明。现实到市侩，精明到小气。 有些人说这是“脚踩大地，仰望星空”。 十六夜只觉得这是单纯的无能。 无能者才会在意那些细枝末节，才会因为失败的可能而向现实妥协。 那么，当无能而又想做个好人的十六夜落入此世之恶后—— 他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罪恶，漆黑混沌的、绝望无比的世界。 此世之恶仿佛永无尽头，正如人类的罪恶一般永无止境，这恶没有尽头，所以十六夜不停的行走着，无法停下。 人类的罪恶太过繁多而沉重，甚至显得无可救药，所以十六夜情不自禁的哭泣着。 但哭泣并不是软弱，也不代表害怕。或许对于十六夜来说，他只是在看到可悲的事物时单纯的觉得悲哀而已。那只是“悲伤”而已。 ...... ...... 黑暗混沌中回荡着某个意念，那是盘旋了无数年的怨念与愤怒。 “罪孽罪孽罪孽罪孽罪孽罪孽罪孽罪孽罪孽罪孽罪孽罪孽罪孽罪孽罪孽罪孽罪孽——！所有罪行应该悉数判决死罪极刑拒绝并否定所有憎恨杀杀杀绝不允许杀杀杀绝不认同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真是无聊透顶。” 在无边的黑暗混沌的另一头，被尊称为“最古之王”的英灵的不屑一顾的笑了，血红色的双瞳中充满了蔑视与自负。 “什......？！” 没错，在这个由恶构成的否定的世界中，不应该有否认人类非恶这一事实的存在。然而现在此世之恶构成的世界中，却有着不能被常理度之的家伙。 “只有这一个想法不觉得无聊吗？存在即合理，哪会有什么真正的对与错？倒不如说，所谓的对错，只能依靠本王的裁定！” 难道人类的罪行是可以被允许的吗？难道那些罪孽可以被无视吗？难道人类不应该为他们的罪恶付出代价吗？！ 谁会承认这些？！谁会允许这些？！谁会背负这些？！ “王来承认，王来允许，王来背负整个世界！”吉尔伽美什在黑红一片的世界中举起双臂，无比傲慢又无比决绝。 “......！！” 黑暗混沌如同被猛力敲击的镜子一般，出现了白色的龟裂痕迹。 ...... ...... 在无边的黑暗混沌的这一头，十六夜想到了那个小小的摩托车骑士，想到了那个问题。 “结局一定就只有一个吗？” 沿着既定的道路，最终必然走向灭亡吗？ 犯下的错，行过的罪，就没有一丝救赎的机会吗？ 黑夜之中，山岭之间，苍蓝的火焰点燃了山路，那是地狱之火，沿着这路走下去，必定沉沦。 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要走下去吗？走下去就一定要毁灭吗？ 【没有什么是一定的。】 “虽然有很多人都说悲剧比喜剧更震撼人心。。。” “可是我呢，果然还是最喜欢大团圆的结局呢。” “所以——” 道路总不会只有一条。 倘若这路必然通向毁灭，那么—— “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看山峰那端的风景吗？” 不走山路就好了。倘若平坦的路通向罪恶与丑恶，那就另寻出路。 即使是手被尖锐的山岩划破。即使山坡上生长的荆棘让人疼痛难忍。即使每向上爬一米都要付出加倍的努力。 ——想看山那边的风景的话，只要努力的、充满勇气地翻过去就好了。 下一刻，整个混沌黑暗真的如同被敲击的镜子一般，纷飞成无数碎片。 ...... ...... 梦中过了很久，现实只过了一瞬，这便是所谓南柯一梦。 十六夜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倒在地板上，而周围的一切都在燃烧。 床在燃烧椅子在燃烧孩子种的小仙人掌在燃烧孩子们的尸体在燃烧——摆动着的火焰将整个房间映的通红一片，原本洁白的墙壁被烟熏的漆黑，黑红一片犹如梦魇，仅仅是看着都让人晕眩。 十六夜的头痛的如同有人在脑壳内敲凿，胸口烦闷欲呕，四肢无力酸软，视线模糊不清，他从来没有感到过自己是如此的虚弱无力。 然而无论如何，他还活着。 十六夜看着不远处噼里啪啦的正在燃烧的尸体，不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用个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些和自己一起生活了六年的伙伴。 自己还活着，他们却死了。 人类就是这样，渺小而脆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消逝，就好像野草一样，没法掌控自己的生，也没法掌控自己的死。 他皱了皱鼻子，咧了咧嘴，睁大眼睛想哭却又欲哭无泪。 在火场中被焦灼的空气包围的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水分可以用来哭泣了。 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感觉，可是实在谈不上好。应该说，简直是糟糕透顶。 然而没有什么时间悲痛，或者说也不知道该如何悲痛，十六夜撑着地板缓缓爬起来，想先离开这个燃烧的地狱。 先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幸运的是房间的门已经因为火焰的烧蚀而倒下了，所以通往走廊的路可以说是高速通道一般的畅通无阻。 如果无视躺在门不远处的那个正在燃烧的焦黑的幼小的、仿佛虫子一般蜷缩的尸体的话。 都死了。 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死了。十六夜混混沌沌的想。 冬木市，这个名字自己明明很熟悉，为什么自己偏偏要自作聪明的认为只是单纯的巧合？ 因为自己不相信自己会来到只存在于幻想作品中的世界吗？可是死而复生、穿越时空这种事都已经发生了，为什么自己还要顽固不化的认为只是巧合呢？ 哪怕只是稍微警惕一下也好啊！ 这些人......对孩子们虽然严厉但是其实很温柔的杏嬷嬷、性格开朗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实乃梨嬷嬷、平时不爱说话但是教训起人就滔滔不绝的琴音嬷嬷......还有那些本应该平安长大、拥有自己人生的孩子们...... 他们现在，都变成了焦黑的尸体。而这，都是自己的过失。 十六夜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 他慢慢的走向门外，走到走廊。 大概是因为失去了黑泥的催化的缘故，之前连石头与钢铁都能点燃的魔性之火现在已经变成了普通的火焰，走廊的墙壁被烧的漆黑，但是似乎还能通过。 十六夜很辛苦的一步一步的挪着自己。 好歹是个穿越者，他也看过那部作品，所以他很清楚自己遭遇了什么。虽然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从黑泥中逃生——毕竟那可是只有骄傲的最古之王才做到过的伟业——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之后的行动。 身体酸软，疲惫而又难受，而且可以说的上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可是——总得活下去。对于十六夜来说，得到的第二次生命是如此的珍贵，所以他绝对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 尤其是，确定了这个世界真的是那个世界。 那个存在着魔术，存在着吸血鬼，存在着英灵的世界。 那是从未见过的风景啊。 所以不能死，至少不能随随便便的死在这里，如果死在这里，就不能见识到那些风景了啊。 更何况，如果自己死在这里......就没有谁会真的记得这些死者了吧？ 他咬了咬牙，坚定的向前挪动着。 走廊刚刚被火烧过，不过好在公寓是由水泥、人造大理石之类的非可燃材料修建的，因此在黑泥退去后火焰就自动熄灭了。但即使如此，此刻的走廊上仍然极其燥热，不过好在小楼的窗户因玻璃破碎而大开，所以倒没有火灾现场的氧气稀缺。 走到走廊的尽头，就是楼梯，走过17层台阶，拐一下，再走过17层台阶，就能到二楼，再重复一次，就能下到一楼，再通过大厅，就能走到外面。 就能活下去了。 十六夜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松了口气。 然后他停了下来。 他看到在楼梯的拐角，躺着什么。 十六夜深深吸了口气。 接着他榨出全身的力气飞快的下着楼梯——虽然如此，也没有加快多少，因为他本来就没什么力气了。 在连接两层的楼梯的交汇处，躺着一个穿着深灰色睡衣的小女孩。 十六夜记得她，因为她总是和修女嬷嬷顶嘴。不过十六夜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当然，与嬷嬷顶嘴或者是名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似乎还活着。 至少她是十六夜从醒来到现在见到的唯一的不是全身焦黑蜷缩在一起的人类。 小女孩光着脚，脚上红通通的，几乎全被烫烂了。大概是没来得及穿鞋就跑出来了，但是毕竟走廊才被火焰整个燃烧了一遍，虽然火已经灭了，但地板还是很烫——十六夜穿着鞋子都会感到很痛苦，何况是光脚。 大概是跑的太急从楼梯上跌下来了，这点可以从小女孩青肿的脚踝可以看出。 但是，她还活着吗？ 十六夜有些颤抖的把手指放在小女孩鼻子前，却没感到什么呼吸。 ......死了吗？不，不会的，除了自己之外应该还有别人能活下来才对......! 十六夜咬了咬牙，把耳朵侧到小女孩胸前。 下一刻，他的心情一下激动了起来。 他听到了微弱的心跳声。虽然这声音是如此的微弱，但是在这个刚刚被大火与污泥吞噬、除了十六夜再没有其他活动的生命、寂静的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的地方，却显得那样的巨大。那是生命的声音。 还活着！ 十六夜认识到这件事的一刹那，几乎要高兴的哭出来。 “拜托......”十六夜向着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灵祈祷着，“不要再有人死了......拜托......” 他是如此的虔诚，倘若不知情的人看到他这幅模样，一定会以为他是最忠诚的教徒，而绝不会相信他是一个无神论的坚定拥护者。 “求求你，别死啊......” 对于十六夜而言，哪怕多活下来一个人，对他也是一种安慰。 然而心跳声愈来愈微弱，最终。哪怕十六夜几乎把头埋进她的胸口，也听不见了。 她死了。 在确认了这件事的一瞬间。十六夜崩溃了。 除了自己没人活下来，于是也就没有救赎。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与几百米开外的另一个人的心情一模一样。 “为什么你会死啊！我都求你别死了啊！！求你啊！” “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啊！为什么他们就非得都死掉啊！” “给我活过来啊混蛋！” 十六夜抱着小女孩，悲伤无比也愤怒无比的叫喊着，然而尽管悲伤，却没有办法流下泪水。 据说，流眼泪这种事情，是人类为了自己被悲伤、愤怒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击垮而作出的类似缓解压力的举动。 那么此时的十六夜，就算是流下再多的泪水，恐怕也没法缓解的了内心的郁结了。 他本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但是这场灾难来的太快，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杀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可以依靠的所有亲人朋友——而这在他看来，本应该是很多可以避免的。 只是因为他的粗心大意。只是因为他的疏忽。只是因为他的得过且过。 因此十六夜心中的悔恨可想而知。 “......你在......骂谁混蛋啊......” 在十六夜愤怒的喊声中，一个虚弱而细小的声音响起，倘若不是说话的人就在十六夜身边，恐怕他也会完全忽略这个声音吧。 “......”十六夜怔怔的低下了头。 怀中的小女孩仍是紧闭着双眼，如果不是刚才的话语，恐怕十六夜真以为她已经彻底死去了。 十六夜赶忙侧头把耳朵贴在小女孩的胸前——并且无比欣喜的再一次听见了那微弱的心跳声。 “......你这家伙——！”十六夜一边像个傻瓜一样喊着一边紧紧的抱住了小女孩：“这回，这回可千万不能死了啊！装死也不行！”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眼泪从他的双目中悄悄流了下来。 无人应答，就仿佛刚才的声音从未存在过一般。 然而十六夜并不在意，而是好像振作了一般，把小女孩背在了背上，艰难而又坚决的向着楼梯迈出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