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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皆为利往

    第二百零五章皆为利往

    “钱庄?”

    明堂之中,背着手低头来回踱步的白瑜越走越快,下嘴唇上都被咬出了一道深深地印痕,过了许久“呼”地一停步,即刻甩袖瞅向了旁边几后正用簪簪蜜饯吃的白萱,满脸神sè极是yīn晴不定。

    “萱儿……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还是大王想出来的?”

    “集缁缕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娘家虽说已经不再是自己家,却总是比自己家舒坦许多,这种感觉极是玄妙,也没谁说得出道理,至少在自己哥哥面前用不着拿架去摆宫里那些什么端庄淑仪。白萱用左手撑着席,舒舒坦坦的斜倚在几后,右手翘着兰花指簪了蜜饯举起来,先用舌尖舔了舔上边的蜜汁,接着舌头一卷吸入口中慢慢咀嚼了起来,头也不抬的笑道,

    “三哥说这些有意思么。不就是埋怨我为何不为咱们白家出这主意?大王的xìng三哥又不是不知道,就算这法是三哥想出来用在自家的,大王若是觉着好,莫非不会变通变通拿去用?大王自然不会明着来关你的门儿,可三哥觉着自己的本事能抗得过大王么?到那时咱们白家才是最难堪的呢。好了好了,三哥只需说成不成就是了。”

    “嗨呀!我说萱儿,你就会堵你三哥的嘴,这不让人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白瑜自小就没有跳出过白萱的手心,登时没了脾气,抬手收了收衣襟斜身坐在了白萱的几前,怎么也想不起再装矜持了。

    白瑜在meimei面前确实也难矜持起来,他虽然自负商才,但白萱若不是女儿身,自己手里这一番家业的打理权还不定归谁呢。更何况白萱说的不错,就算赵胜不是一国之君,他白瑜的本事也未必当真抗得过赵胜。

    这印象在白瑜心中形成已经不是一天了,当初赵胜还只是赵国相邦的时候,一场集缁缕借鸡生蛋的大戏就已经让一直想利用他为白家谋的白瑜再不敢心生妄念了。从那时起赵胜在白瑜心里便变得极是复杂,让他再不敢单单以分析政客的眼光去看赵胜。

    赵胜这人怎么说呢?白瑜也说不清楚,但他知道赵胜就算不是公君王,也绝非易于之辈。这家伙,这家伙……实在太能指东打西、借势而为了。他在齐国灭宋余波未息之时就冒天下之大不韪一举灭燕,却利用诸国相互牵制的心理,使韩魏齐不得不在明知其意的情况下转而与他合盟对抗秦楚的家国大事先不去提了。单单只说国内之事,当初集缁缕借钱北征的时候,明明是让谁想都是得罪人的举动,偏偏让他做成了皆大欢喜、人人拥护的事;赵国百废待兴,赋税捉襟见肘,外敌虎视眈眈,正需要绝大部分钱财用在军事上,根本无力支撑国内大兴水利的时候,他却敢将许行请来四处探查,并且偏偏在最后还真做成了兴水兴农的大事。

    这些还不算,赵胜登基第一年,在没收数十名伏法封君封邑,分给其先耕种者所有以后,即刻停止了集缁缕开发北三郡,反而改为朝廷募民开垦,并发下明诏严令严查境内田土归属情况并明细登记,虽然没有像传说中那样要借复古恢复井田制将田土都归国家所有,却规定土地买卖未经官府中介将予以极刑,并规定非因从事他产,仅因一时窘迫需用钱财者不得出卖土地,所需钱款由官府无息出借助其度过难关。

    这些事在别人看来或许仅仅只是赵胜在惠民护民,但他真正的目的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白瑜,这分明就是抑制土地兼并,一方面防止形成无产业流民引起混乱,一方面防止形成因为拥有大量土地财富而足以掣肘甚至对抗朝廷的势力呀。虽说这些政策亦有漏洞可钻,谁又敢说赵胜没有后手?以商道来论,这根本就是利用手中优势防止产生竞争对手啊,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白瑜他们这些人岂不正是赵胜又拉又防的潜在对手?

    想到这些白瑜就已经从心里害怕了,再加上今天突然又冒出一个官办钱庄,虽说看上去似乎对他有好处,但他却又不能不小心,沉思良久才颇有些犹豫的对白萱说道:

    “萱儿,此事倒不是三哥敢违王命。只是三哥觉得你还得劝劝大王才行。官办钱庄这事儿我看不是什么好法,若是做的不好,只怕非是赵国之福。”

    白瑜瘪哧了半天,最后竟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白萱不由微微一诧,上下打量了打量白瑜才笑道:

    “三哥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嫌大王抢了你的钱途?”

    “嗨呀,你胡说什么!”

    白瑜登时急了眼,可吭吭唧唧的喘了几下粗气,仔细想想跟自己这位meimei实在不适合绕着圈说话,只得开门见山的道,

    “要说三哥心里……唉,能有谋财的好路谁不想要。可这主意是大王想出来的,你三哥是那种为钱不要命的人么?不过以三哥之见,这钱庄确实不适合由官府来办。萱儿你想想,大王为君之信天下皆知,由官府cāo持此事固然比我们商贾经营更能取信于民,但大王所说的几条经营之策根本行不通,你若是当真心在大王,就不能任着他一时xìng起而不顾后果呀。”

    这些话越说越离奇了,刚才还在认真听白瑜说话的白萱忍不住笑了出来,放下簪道:

    “行不通?可,可我听着都挺好的呀。”

    “嗐,那还不是因为你跟大王往一块去想,反而忘了利弊么。我只说一条,萱儿你听听是不是这个道理。”

    白瑜清了清嗓,坐直身举起手将袖往下一撸,掰着右手食指道,

    “萱儿你想,大王说由官府设立钱庄,这官府自然只是赵国的官府,出了赵国别人也不听他的呀。赵国之民和只在赵国境内经商之人自然对此无不可,可当真有钱的大商大贾哪个不是行商天下,莫非只在赵国境内不成?出了赵国,大王这路便行不通了,行商天下之人谁还会支持?”

    白萱抿嘴一笑道:“大王可没你想的那么远。出了赵境自然行不通,大王只要在赵境之内做成此事就行了。”

    “着啊!要做为何不做大的?”

    白瑜刚才那番话总算没有白引,听见白萱这样说,立刻将眉毛提了起来,兴奋地笑道,

    “三哥知道大王如此做是为了让朝廷能有更多的钱去做大事,可就算官办钱庄,那些钱终究还是别人的,朝廷除了赋税以外,便只能只出不入,若是动用多了又长时间补不上,势必会引起慌乱,那便是好事做坏了。实在得不偿失。

    但若是由商家私营呢,商家本身便以他业赚钱,私立钱庄只是让自家经营本钱周转更是便捷,绝不会出现只出不入的情形,而且出了赵境也能经营,这样一来赚钱便更多,交给朝廷的赋税岂不是也更多?将本来应该交给他国的钱也交到赵国朝廷的手里了。这些赋税才是朝廷的钱,萱儿你可得让大王他想清楚呀。”

    白萱一直笑盈盈的不吭声,但听到这里却“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害得白瑜不明所以地停下了话头才慢吞吞的笑道:“三哥……你算计大王算计了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大王想做什么么?”

    白瑜不由得一愕,傻愣愣的问道:“呃……萱儿什么意思?”

    白萱莞尔一笑,也不理白瑜的话了,自顾自的说道:“大王说,家国家国,家既是国,国既是家。他除了一个君王的虚名,其实与三哥能有什么分别,还不就是个想着兴家的一家之主么。三哥能做的事他为何不能做?”

    “啊!莫非大王要从商?”

    白瑜顿时惊住了,急忙说道,

    “萱儿,大王若不是你的夫君,三哥倒也懒得理会了。可他是你的夫君,三哥如何也不能看着他为些小钱忘了自己身份,做那些害国之举。你不要忘了,他这君位来的本来就难免让别国抓把柄,若是再做与民争利之事,引起民怨,他还想不想稳居君位!”

    白萱不以为意的笑道:“这么多年了,三哥依然没从大王身上学明白,还在这里只以商道去论商道,也难怪整天说什么经营艰难了。大王当年集缁缕,如今固田土,你仔细想想,哪一件不是求利之事,自比商贾又有何不可?

    可大王这‘商贾’却又实在与三哥不同,三哥经营生计,总想着从他人手里夺利,哪有不艰难的?大王呢,所行这几件事哪一件不是既利于国,又利于民,所谓双利。这便不是商贾了。如今要行钱庄亦是如此,三哥不从大王所居之处考虑,如何能想明白他的做法。

    大王要的是既兴又稳,绝不可能坑害咱们白家这样的商贾,可你还能指望他任由你们百般坐大,到最后像当年的宗室权贵一样掣肘朝局不成?要是那样的话大王不就成傻了么。

    大王绝不会让商贾私立钱庄的,这与明诏田土不得私相买卖是一个道理,三哥想也不用想钻空。要想也只能想如何借此为白家获利。你也不想想大王为何让你来做此事,还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兄长,万事都好说话么。若是你贪心不足,不愿意去做,莫非以为大王找不到心眼明亮,明白其中商机之人帮他成事?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都不知道要,那我这当meimei的也便不再说什么了。”

    说到这里,白萱早已经沉下了脸来,站起身甩袖便要走。白瑜顿时慌了,连忙拽住白萱的衣袖连声劝道:

    “好妹,你也不能嫁出去就不认娘家人呀。好了好了,是三哥不对还不成么。万事好商量,坐下来慢慢说。”

    白瑜一边低声下气的笑劝一边偷偷观察白萱的神情,见她总算霁颜些许重又坐下了身,这才将心放回肚里笑道,

    “萱儿,就算三哥有不对的地方,可刚才说的那些官立钱庄敝处不还是没法解决么。你也别只顾着怪三哥钻进了钱眼儿里,也得想想这些事才是呀。”

    “大王又不是不知道三哥是什么人,要是考虑的不妥当,敢让我来找你相商吗?”

    白萱没好气的白了白瑜一眼,这才沉住心道,

    “大王的意思是这样的,钱庄是钱庄,公廪是公廪,虽说都为朝廷所有,却不能混在一起,钱庄的事不归司徒署管,另立一处署衙治理,以免因为钱庄的生意乱了公廪赋税。钱庄这边所行之事就是商贾之事,也没必要为了朝廷脸面遮遮掩掩,除了在赵国各处分立钱庄为商贾百姓储钱以及异地支取以外,还准备行兴借贷之事。”

    “借贷?”

    白瑜心里不由一动,立刻下意识的问上了。白萱点了点头道:

    “正是借贷。民间多有恶行之人趁人之危低借高收,往往出借一钱,硬收十钱,早已为天下诟病,不知道打了多少官司,害了多少人命。大王的意思是,此事虽为恶行,但有人需借便硬行禁止不了,倒不如改堵为疏,一并让钱庄做了,以免恶人坑民。”

    这些话倒是听着新鲜,白瑜愣了一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问道:“大王的意思莫非是……商贾行商之事若是手头紧,也可向钱庄相借?”

    白萱道:“对,大王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大王所说的还不止这些。大王说,经由钱庄有借有还并非民间亲朋之间几枚几十枚钱的来往,总要有些孽息,这些孽息便是朝廷的利,不过朝廷并非那些只是想以此图利的恶人,这些孽息自然很低,要让绝大多数人还得起才行,另外钱庄能往外借钱总要自己手中有钱才行,可公廪顶着各项用度,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能反过来再耗费到钱庄上,那样的话就得想办法让百姓愿意向其中存钱才行,办法很简单,视存钱为百姓向朝廷借钱,朝廷也向百姓支付孽息。存的时间越久孽息便越多……”

    “啊!”

    这些闻所未闻的手段顿时把白瑜惊呆了,咕的一声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的呼道,

    “大王是怎么想出来的?此办法当然可行,能得孽息,暂时用不着的钱财谁不愿存在钱庄!可,可,这孽息说什么也不能比出借的孽息多呀。”

    白萱笑了笑道:“大王若是连这些都想不到还敢提钱庄之事么,自然是出借的孽息高,存钱的孽息低了,其间自有对比。此事还需细议才行,不是一句话就能定下的。不过若是来借钱的人少,钱庄也不可能有多少钱支付存钱的孽息,平常周转自然没什么问题,但若是出现了挤兑的情形钱庄便只能关张。所以为了让钱庄能得以维持,以使朝廷有更多的钱周转,大王准备大兴百业,并立法令规范,以使更多的人为牟利而前来借贷。

    这样一来百业兴盛,朝廷的赋税就能更丰,钱庄也能越兴越大,不但可以为朝廷筹谋用度,还能监控各业发展情形,引导有意兴业之人走可行之道,以免一业兴而百业毁,实为互促共进之道,何愁赵国不兴?至于赵国以外如何,那是大王管得到的地方吗?你还拿这说事。你自己说说,这些相配的手段是你私建的钱庄能做得到、又该做的事吗?”

    “呵呵,确实,确实做不到。可萱儿刚才为何不直接将这些事说出来呀?要是你刚才就说这些,三个怎么会不依从。”

    白瑜登时尴尬,刚刚讪笑着问了一句,白萱一个白眼儿便抛了过来,撇了撇嘴道:

    “还说呢,别人不了解三哥,我还不了解?若是刚才便全说出来,你还不定想什么招儿往自己身上揽呢。”

    “呵呵,怎么会。萱儿怎么这般看三哥呀?”

    白瑜实在是尴尬到了极点,忍不住讪笑着挠了挠鼻尖,暗自想道:这丫头这不是在耍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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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家兄妹憋着心计相互较量的当口,姬杰已经在赵胜相陪之下到了驿馆。此次姬杰前来,赵胜很是重视,特意在驿馆中辟出大片地方共他和他的随从居住,并且一切用度准备周全,干净华丽的明堂差点没闪了姬杰的眼。

    从十里亭到驿馆这一路行来,姬杰虽然早已将赵胜视若忘年之交,但他终究是使命在身,生怕万一赵胜来个说话不算数,这事儿就算糗了,所以再算是朋友,该千恩万谢的还得千恩万谢,好容易在居处的外厅里坐踏实了,姬杰便开门见山的笑道:

    “赵王盛情,姬杰实在是受之有愧。本来是不当言谢的,不过姬杰还得说一句,赵王若是有用得着我姬杰的地方,姬杰定当在所不辞。”

    姬杰在白眼红尘中浮沉了几十年,什么不明白?这场面话归场面话,真实意思却是很明白的。赵胜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略一沉思道:“要说起来,赵胜倒是真有一件事还需王帮忙。”

    姬杰顿时来了jīng神,向前挪了挪身笑道:“赵王但说无妨。”

    赵胜点点头笑道:“是这样,前些rì魏楚在淮南颇有摩擦,魏王遣使让赵胜出兵相帮。要说起来三晋一体,帮也是应该的。不过赵胜仔细想了想,若是帮魏国,难免会与楚国睚眦更大。若是再起战端,实非美事,亦非黎庶之福,倒不如借此机会将楚王和魏王拉到一起安一安他们的心。不过赵胜毕竟是和他们一样的诸侯,面终究没那么大,若是能请动天出面,像先前那样召集天下诸侯来一次弭兵之会,天下各国暂时得安,或许对将来兴复周礼能有些用处。”

    “哦?这是好事啊……赵王放心,姬杰回去就禀明天,天绝不会不依,万事赵王只管放心安排就是。”

    姬杰怎么也没想到赵胜费了这么半天劲,最后居然提出这么一个请求。这请求似乎对赵国并没有什么大用处,反而可以让早已不被各国重视的周天大大得利,他姬杰也能跟着占不少光。

    姬杰多少有些汗颜,瞅着赵胜暗自想道:看样当真误会赵王了,这分明就是表里如一的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