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六艺夕烟堂（中）
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周礼保氏》 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俗语 刘炟听了端详了一下夕烟堂的三面墙壁，将案上的笔墨搬到其中一面空白墙壁前，一边磨墨，一边思考着。没一会，就听他一边吟唱着，一边在墙上刷刷点点的了起来。穆维周一听，刘炟唱的竟然是《道德经》中的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初时穆维周还以为刘炟在边念边写，不过看了几个字才知道，他写的内容和唱的内容完全不同。只见刘炟笔走龙蛇，身如舞者，起转随调，映着后边的空墙，潇洒之极。 等刘炟唱完了，墙上的字也写完了。穆维周看着墙上的字，发现好些竟然认不全，生怕露怯，不敢言声。 众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王充扑通拜倒高声道：“太子殿下，敏睿仁远，拔萃非常。大汉有储如斯，实乃我兆民之幸。” 刘炟听了王充的话，轻松一笑道：“王夫子起来吧。夫子博学，果非虚传。我想了半天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看清楚了。我大汉有如此士人，也属幸事啊。” 看到他俩在这相互吹捧，柳青萍开口道：“嗯，你们一老一小真是不羞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相互吹捧，抬高自己吗？” 王充站起来正色道：“柳姑娘此言差矣，老王之所以如此，实在因为太子殿下不但将‘礼乐射御书数’全都表达，得到满点七点。而且内容立意高远，不能不叫人激动啊。” 刘炟背手静静站在墙壁之前，听了王充的话，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得意。 窦桃惊讶道：“满点？我怎么没看出来？” 王充呵呵一笑道：“窦姑娘别急，听老王给你解释。” 穆维周听着也是一头雾水，抻着脖子，听王充怎么说。 “太子边唱边书。这唱的如何，老王不敢评价，唱的内容老王可要说一说。如果老王没有记错，太子唱的应该是老子《道德经》之四十二。”王充说着朝刘炟投去询问的目光，待刘炟微笑着点点头之后，继续道，“《道德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说，实乃数术之根本，所以太子殿下此时已将‘数’点录得。但若说仅凭这一点就说老王佩服的话，也算虚假。老王觉得太子所唱最有价值之处，恰在后来。‘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实数人间至理。老王以为老聃在此章所要表达的意思在于，国君与百姓身份虽有差别，但于社稷却是一体，相辅相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而这正是很多王公豪族认识不到的。太子殿下游宴之中尚能想到此节，定已将此念，修于精神，所以老王佩服。” 刘炟听了脸上笑意更浓。穆维周看在眼里，心说无论刘炟是不是这么想，这老王的马屁却是拍到地方了。 王充稍一停顿，快步走到布满淋漓墨迹的墙边，继续道：“刚才说太子殿下录得‘乐、数’两点，大家在看这些字。” 窦桃听到这里脱口问道：“王夫子，怎么墙上这些都是字吗？我怎么觉得很多都缺笔少画似是而非呢？而且这根本不是《道德经》嘛。” 王充听了一笑道：“窦姑娘说的不错。但你有没有感觉到，太子在写的时候，行文顺畅，旁观快意？太子所写绝非《道德经》，而是《礼记射义》篇的内容。如果你们熟悉《射义》，就会发现那些缺笔少画，根本不会影响阅读。你们看这里是‘诸侯之射，必行燕礼’，这里是‘天子以射选卿士’。” 柳青萍为了让刘炟“书”的一点站不住脚，故意对窦桃和卫鸾道：“我看刘炟这‘书’的一点不能算。他写的字说隶不隶，说篆不篆的，而且行文潦草，缺笔少画，能算哪门子书呢？你们说对吧？” 刘炟听了这话，显得心里老大不服气。这种字体他已经用了一段时间，他私下比较过，发现用这种方法书写时，不但比标准的隶书顺手方便，而且从来没影响阅读，写同样一段文字的时间，这种写法比写隶书省了一半时间。他觉得对于行文来讲，这绝对是一种好方法。但柳青萍这么说，又一时想不起该怎么反驳。 穆维周听了柳青萍的话，知道她在耍赖，想也没想的接口就道：“当然算书！不但算，还是大算特算。” 柳青萍望着他，追问道：“算哪门书？” 穆维周不过是看出柳青萍耍赖，条件反射似的反驳，现在见柳青萍追问，其实心里哪有什么解释，正觉得要被瘪，忽然灵机一动道：“你说太子写的字非隶非篆，这一点你说对了。因为他写的既不是隶书，也不是篆书，他写的是我们最近刚创造的……草书。” 其是穆维周这么说，纯粹是顺嘴胡诌。穆维周虽然知道中国传统书法有隶书、行书、楷书、草书什么的，但在他的印象当中，草书是那种在任何时候都看不出来是什么字的字体。而刘炟写的这些字，看起来和行书更类似。那穆维周为什么没说是行书呢？因为他知道，自己说完了，还得能有解释。若是说行书的话，他怎么也不能解释“走着写的”吧，那样无论如何都没法浑水摸鱼了。就听穆维周继续道：“为什么说是草书呢？第一，这字体属于我们刚开始作，还没定型，还得继续调整，属于草创。第二，刚青萍也讲了，这种字比起隶书来显得潦草。第三，你们看这些字的笔画，像不像一条条草叶？”说着，还跳到墙边，煞有介事的圈出好多笔画，展示给大家看。然后他又补充一句：“正因为草书是草创，所以太子我们早就商量过，今天要把这种写法告诉你们，也希望你们提提意见。这么说吧，当你们提了意见之乎，你们就是这种写法的创始人之一。” 如果夕烟堂中会有人对穆维周的三条原因感到牵强的话，他最后的补充无疑让这种想法没有了。因为按照穆维周的说法，如果堂中的人能承认这种写法，并且能够提供建议的话，那就是这种字体的创始人。夕烟堂中的人虽不多，但从各自水平来看，完全称得上当时的“中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对于刘炟这种书法方式的好处，绝非不知道。想当然的都知道，这种写法肯定比隶书更有生命力。游戏输了可以再玩，创始人错过了，可就没处找去了。 等穆维周胡掰完了之后，看到大家都不说话，尤其是王充眼睛发亮、跃跃欲试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这回掰成了。然后又转身，用手再墙上又圈出一些笔画，嘴里还强调着“像不像草？！像不像草！” 柳青萍好像也被穆维周的一顿胡诌说服了，瘪着嘴道：“好，就算这是一种字体，那也只是‘礼、射、书’，加上前面的‘乐、数’，最多也是五点，和我们的窦meimei相同。” 穆维周听了没了主意，却见刘炟在一边开心的笑了起来。这时就听王充道：“大家都随我一起站到对面有箭靶的墙边去。” 大家不知道王充意欲何为，都跟他站到了箭靶一边的墙前。刚一站好，就听窦桃大声叫出来：“逐水曲！” 原来大家离得远了，才看清，刘炟书写《射义》时，特意将句子有意识的进行了横竖不同的错落排列，远远望去，恰好组成了三个字——逐水曲。而“逐水曲”则是六艺御技之一。 此时柳青萍也是哑口无言。穆维周虽然不知道“逐水曲”是个什么东西，却已经知道刘炟拿了个满点。一下开心的哈哈大笑，还不住对着柳青萍用表情犯欠。 刘炟这次的表现，看起来是赢了个满点，其实让堂中所有的人对他有了一个更深的认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少年，大海的少年储君，竟然通过这种办法拿到了满点，如果他不是对于六艺的理解深刻的话，短时间内又怎么能给出这样的演绎呢？在皇权时代，皇帝本人有没有真本事，往往决定了一个时代的治乱，即便后来的文官体制，让皇权受到了限制，但圣明的皇帝对于国家、对于百姓的影响也是根本的。此刻夕烟堂中的游戏，好像已经预示着什么。王充刚才的拜倒，也就不怎么令人突兀了。 众人又回到地当中。王充宣布两边的点数比是十比九，太子一方领先。穆维周与刘炟三人，洋洋得意。 柳青萍站了出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也拿一个满点不就得了。”说着朝王充和所有人比比划划的做了几个特别的姿势，然后抱起一边的琵琶，边走边弹起来。穆维周仔细一听，柳青萍弹的竟然是《猗嗟》，唱的词就是刚才王充念过的词，只不过又多了两段。此时穆维周已经知道刚才柳青萍做的姿势，一定是某种礼仪，此刻又唱《猗嗟》，不用说“礼、乐、射”的三点，已经拿到了。还真别说，比照窦桃和卫鸾，柳青萍的歌声又是一个味道。偶尔的从口音里带出的广陵腔，就像个小手一样挠着你，让你突然觉得很舒服。穆维周望着在堂中边走边跳的柳青萍，听着“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心中却升起一种宁静，没怎么注意，柳青萍就已经唱完了。 眼看柳青萍唱完了，穆维周心中忽然有点小失望。因为刚才柳青萍说，也要拿个满点，穆维周觉得在场所有人，都会觉得她能拿一个满点。现在看来，柳青萍非但不能拿满点，恐怕最多也就拿一半。他正想着，柳青萍已经结束了弹唱，静静地站在那，好像看着一个“颀而长”、“美目扬”的箭手射完箭走远的样子。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消失了，王充才充满回味的大声道：“满点！” 王充一个“满点”让柳青萍乐了，穆维周倒了。他忙问道：“为什吗？她不过是行了礼，唱了相关射箭的歌，最多不过三点啊？” 王充呵呵一笑道：“看来维周是为青萍歌曲所迷没有注意，你往地下看看。” 穆维周按照王充的提醒，往地下看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地上多了一个八卦图。除了中间的阴阳鱼换成了一些疏离的条痕，八个方位的卦象与正常的“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没有区别。穆维周这才想起，定是刚才柳青萍边走边弹琵琶时，脚下做了动作。现在想起来，她当时来回的身影，到与“伏羲演卦”时的步伐，有些类似。真没想到，柳青萍在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完成了这些动作。 此时王充道：“青萍的设计当真巧妙。弹唱之时，踢踏之间不但画出了一个八卦，还写就一个篆体的‘御’字。不但一气呵成，而且悄无声色，当真令老王没想到啊，没想到。” 穆维周这时才明白，中间代替太极图的根本不是什么疏离条纹，而是“御”的篆体。所以“御、书、数”三点人家柳青萍轻易地就拿到了。想到这，穆维周才对着仍立在八卦中间的柳青萍深深的点了两下头，说了声：“好！” 柳青萍听穆维周说好，轻移脚步来到她面前，半分挑衅半分显示的道：“怎么样，穆大哥，该轮到你了。你若不能六艺全及，就领着他们喝茶吧。”说完一笑，转身和窦桃、卫鸾站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