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有情皆幻 有色皆空

    当一个人伤心的时候，最痛苦的不是伤心的本身，而是陷入了一个反复拷问的圈子。就是说，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发生在我的身边？丢了翡翠太子佛，菡萏就陷入了这样的自责。她知道那件翡翠是无咎大和尚留给臭儿唯一的念想，她一直怀疑就是蓬伯玉的某个手下在搜查时偷走了翡翠太子佛，但她找不到证据，为此，她连续几天闷闷不乐地躺在了拔步床上，实在耐不住性子，她跑去找姨娘归妹，说：“我要去大沼府一趟，非得把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自从上次菡萏领着臭儿贸然去了枯鱼肆赌庄，回来后在雪地里罚跪后，她也有了顾忌，不是不敢私自外出，而是怕再招惹姨娘伤心。

    归妹正在院子里练习跌岔。只见她左腿前仆，脚尖内扣，右膝挨地，一拳冲上，一拳走下盘，是太极拳中极难练习的一个老架子。

    归妹之所以成为杨露禅的得意女门徒，就缘于她的本分。杨无敌在传授归妹拳术之时，曾叮嘱过：“跌岔要练一万遍，双摆莲脚要踢三千遍。”归妹就是这样做的，即使她的功夫已经到了太极拳的上乘，但依然老老实实地做这些基本功夫。

    内家拳有两大特点，一是讲究腰裆劲。人身上最大的骨头上就是盆骨，内家拳就是用盆骨打人，所谓用盆骨打人，就是劲发自腰裆之间。二是架子走缠丝螺旋。具体说太极拳的跌岔，眼、檀中xue、肚脐处的神阙xue都不在一个方向，所以身子缠绕反复，头颅、脖颈、当胸、腰身都拧成了麻花状。都说连太极拳可以提升精气神，说到底就是通过这种缠绕之术，达到疏通筋络的目地。

    颈椎、腰椎和脊柱是人的中心平衡线，可以说是人背后的一条匍匐的龙脉，一旦出现问题，医疗手段也无善法，常见有牵引拉扯等方式，但椎部韧带的承受能力有限，一味地牵引反而有害。太极拳讲究缠丝劲，即所有的动作都是缠来缠去，绕来绕去，椎部以S型运动，这符合生理的需求，久而久之，椎部自然得到很好的锻炼。

    一边练拳，归妹一边劝解：“丫头，钦差就在大沼府，徐家可是收留过白小义的，官面上一直怀疑我们，你现在去闹事，等于给徐家上下引火烧身。”

    菡萏不甘心，继续说：“那，这事就算完了，我现在一瞅见臭儿，就犯愁。他把那个翡翠佛当作心肝宝贝。我前两天给他说，丢一块翡翠算什么，徐家有的是玛瑙翡翠的，改天找侯胖子，寻一位高明玉匠仿着原来的样子雕一件，不就得了，可我还没说完，臭儿就呜呜地哭了，说那是无咎大和尚送给他的礼物。”

    归妹双脚合拢，站立起来，她怜惜地***着菡萏的辫子，说：“着急上火也没用，出了事情，你这个当师姐的要多加宽宽臭儿的心才是。要记着，越慌乱的时候，越要收拢精神练拳。盘完一遍拳架子后，心里会平静很多，可以梳理一下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儿。我这几天就想，蓬伯玉带领这些人搜查，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名曰搜查叛党白小义等人，但其实是瞄上了徐宅的家藏。”

    “姨娘不提，我就忘了，到我屋子里搜查的有个猴相十足的人，尖嘴猴腮的，比孙寡嘴还瘦，一进屋东瞅西看，因为偷看杨师爷的拳谱，我还踩了他一脚。当时，他也是最后一个离开屋子的。”

    猴相十足？

    是的，姨娘，你还记得在楼梯下口，戳脚高手隋大彪给这个人上胳膊环吗？他硬闯上楼，就是让我卸掉了他的胳膊。

    归妹面前也浮现出那位猴相十足的捕役的模样，他身上的衣服似乎有些谨慎，帽子戴得也不周正，好像临时混到搜查队伍似的。莫非就是他偷走了臭儿的翡翠太极佛？她一时也想不通，说：“丫头，回去好好练功把，你先带着臭儿把太极十三式练熟练了，过了正月再学下面的招式。总之，现在徐家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过了这几天，再寻找翡翠佛吧。”

    菡萏悻悻地回去了。

    过了三天，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了。这天临近黄昏，又是半雨半雪地下了起来，北风凄紧，地面湿滑，此起彼伏的烟花在雨雪之间反而增添了一份无法言说的美丽，也许那瞬间划过夜空的弧线，一次次勾起了人内心深处的孤独吧。菡萏想拉着姨娘一道去看烟花。但归妹却婉拒了，她这么多年喜静不喜动。唐诗里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其实也可以说是，每逢佳节倍思情。分别久了，人的情感已变得麻木不堪，再也感觉不到当初离别时的那种铭心刻骨的痛苦了。这就是佛家所说的“有情皆幻，有色皆空”的道理吗？世情欢爱，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幻。想到这里，再看那瞬间就消失的烟花，归妹的心思也淡了，没有去街上闲逛的情致。

    于是，菡萏和臭儿一道出了大宅门，穿过了鸣谦巷，来到了河神大街。这条大街直通黄河，因此得名。沿街的商铺林立，一个个大红灯笼在水气中显得那么朦胧。两小淋雨在河神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踱行，彼此都感到恍惚飘逸。

    “想吃什么？师姐请客。”菡萏打破了沉默，她想提起臭儿的兴致，自从翡翠佛丢了以后，他一直郁郁寡欢。沿街有一家百寿坊羊rou汤老店，时值佳节，虽然雨雪飘洒，但一楼客人满座，喧闹不堪。两小来到了二楼，临窗拣了一张素净的桌子，要了两份热气腾腾羊rou汤。菡萏取起一瓶胡椒粉，撒向臭儿的汤碗，说：“多吃点胡椒，驱寒呢。”

    臭儿瞅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看见了那位猴相十足的捕役出现在河神大街上，居高临下看得十分真切，这次他没有着官衣，在人群中穿梭，眼珠乱转，正在寻找下手的目标。臭儿抓住了菡萏的手腕，冲着窗外点指那位猴相人。

    菡萏眼前一亮，她性子急，一纵身直接二楼窗户上蹦了下来，人群大乱，猴相瘦子一看是菡萏，拔腿从人群中逃窜，他个子矮，来去自由，三晃两晃离开了河神大街，钻到了幽暗的鸣谦巷。菡萏见他逃脱，可见做贼心虚，定是他偷走了翡翠玉佛。菡萏不顾一起地来到了鸣谦巷，刚到巷口，只觉恶风不善，一只袖箭冲着胸口打来，巷子空间局促，无处闪躲。鸣谦巷又叫一人行巷子，说的就是巷子狭窄，只容得一个人通过，如果这边巷口有男人穿行，那边女客就要暂且回避，如果同时穿行，那么必然肌肤相接，有伤风化。

    菡萏情急之下，想着转身贴着巷壁躲过这一冷箭，但雨雪夜中，脚下打滑，稍稍迟了，一支用竹子做的袖箭钉在了肩头。臭儿随后赶来，这时他看见幽暗的巷子中明亮起来，侯胖子玉铺里的伙计刘哑巴走了过来，他把灯笼柄高高地插在了鸣谦巷的墙眼中，整个巷子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