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武侠小说 - 倚天秃头记在线阅读 - 028章、归路一曲莫求去

028章、归路一曲莫求去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酒楼中板胡之声悠扬传来,一个轻柔的女音在婉转低唱,纱窗之外,正秋风细雨。至正十五年的十月,一反往常,九月过后,甘州路竟然连绵下了几天的雨。眼见路上雨中的行人都不禁缩着身子,这西北大地上已觉轻寒。

    张掖为甘州路的大城,元甘肃行枢密院所驻之地,自是要比其他西北边城繁华许多。在城中的关河酒楼中,此时甚是热闹,一楼喝酒猜拳之声不绝于耳,而上了二楼,人虽也不少,却要静了许多。楼上也有好几桌客人,看上去有镖师商贾,也有道士兵丁,穿着行止各异。

    一个老者坐在厅中,手拉板胡,脚踩木鼓,身旁一名少女正唱着辛稼轩的另一首《八声甘州》曲:“...谁向桑麻杜曲,要短衣匹马,移住南山?看风liu慷慨,谈笑过残年...”

    那四人一桌中有个身形高大的镖师一直闷头喝酒,听到此句,突地想起:“十年之前,自己父亲回家的路上的心情,是否也如自己现在一般。只是自己这番回去,恐怕更是不堪,真不知如何向镖局中人和他们的亲眷交代,怕是如父亲这般谈笑过残年也成了奢望。”他低头轻轻的叹了口气,端起的酒杯又放下。

    这人正是晋阳镖局的云九叶,上月在酒泉之时,他与两个镖师被官府之人带去盘问,没想到才到府衙,周围的人突然出手,当场就杀了两名镖师,猝不及防下又将他打的重伤昏迷。再醒来时,已经是在流沙堡的驻地,几天后方知,晋阳镖局二十几名镖师伙计,除了孔双外,竟无一幸存。

    他悲愤莫名,这条路上他跑了近十年,没想到这次出来竟全军覆没,实是不知这世道变化怎么如此之快。镖货丢了可以散了镖局、倾家荡产去赔,可是这次竟然是货物还在,人却都没了。他在酒泉混混僵僵的养了近一个月的伤,方才好过来,随后诸农帮着他重新压车上路。

    没想司徒千钟也跟林雪纲辞行,要随他们一块回山西。林学纲自然千般挽留,司徒千钟哈哈一笑,道:“乘兴而来,兴尽而返,这趟承蒙林老兄接待,葡萄美酒、夜光琉璃杯都尝试了个遍,实在是不虚此行了。这次晋阳镖局的事情刚好要酒鬼碰到,无论如何得去帮个忙,也顺便回去。”

    林雪纲无奈,便让和流沙堡的林瀚海和顾守声相送一程,即表心意,也顺便去京兆府查账。此外虽然晋阳镖局看来注定没落,但此番相助也算雪中送炭,从此流沙堡和山西的镖局也算有了交情,这也是武林中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那些从狱中出来的客商已经走了一批,剩下的也同他们一道出发,几天前到了张掖,却被这连绵的秋雨阻住路程。诸农包了一个酒楼,一行人都住在这里等着雨停。在这里只能每日喝酒聊天,倒是司徒千钟过得最是快活,多少年没有喝的这么畅快,还一直有人帮他会钞。只不过这几日没看到诸农的踪影不见,叫他心里微微有点没底。

    司徒千钟看云九叶心头抑郁,晃头道:“不妥不妥,这秋风秋雨鸟天气,配着这曲子也只能小口喝酒,太不过瘾。好不容易到了张掖,被这雨阻了路程,定要开怀畅饮几天才好。”那老者连忙停了曲子,站起来欠身道:“这位大爷想听什么曲子,不知换个甘州小调怎么样?”

    司徒千钟掳着袖子站起来,脖子一仰,喝尽了杯中残酒,又倒了一杯,端着离席走到老者近前道:“来来来,让酒鬼露一手,你们且一边坐坐。”他上前把酒杯放在一旁,拿起老者的板胡,吱嘎嘎拉了几下,顾守声笑道:“司徒兄小心,莫把人家吃饭家伙拉断了。”一旁众人哄笑,司徒千钟摆头道:“你这老儿且看着,俺当年没酒钱时,也是做过这营生的。”

    他脚下轻顿,猛然一声鼓响,随即那吱吱嘎嘎的声响转为迅疾的胡声,众人笑声不由一滞。琴杆连弹中,只听他唱道:“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这声音浑厚苍凉,却让人感觉有一股热血奔腾其中,在座众人渐渐无声,都凝神倾听。

    听司徒千钟唱道:“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这声音悲壮,曲调渐高,连一旁的云九叶也不禁被吸引,又抓起酒杯,抬头来看。

    待到唱到“遣人惊。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时,司徒千钟曲调一转,鼓声连击,乐声激扬,这席间众人都忍不住以掌击桌,随声附和起来。

    只见他随鼓声轻抖大弦,唱道:“...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羽葆霓旌...”鼓声骤停,那板胡声音却越发激越,节奏渐行渐快,声调越来越高,待到了极高之处,突然峰回路转,鼓声又起,胡音渐逝。司徒千钟猛然端起地上的酒杯,喝道:“胡虏未呀灭,有泪如倾!”一仰干尽杯中之酒,席上众人早已端杯,连云九叶在内,都随着一饮而尽。

    只听有人大叫了一声:“好!好一个胡虏未呀灭,有泪如倾!”,众人转头,只有司徒千钟还在摇头晃脑的闭目品酒,想是以前卖艺时,这叫好声听得多了。

    只见楼梯口中走上几个人来。当先一人弓着背脊的高大老人,后边跟着一个瘦小的老头,其它几人显然是随从。林瀚海眼睛一眯,已然认出来人,顾守声和他一起站了起来,两人抱拳道:“原来是崆峒派的宗大侠和唐大侠驾到,流沙堡林二、顾八有礼了。”

    来人正是崆峒派五老中宗维侠和唐文亮,后边店小二跟了上来。这几位客官不管酒楼被包,径直上来喝酒,他是拦不住这几人,连忙上来,眼见里边人认识,便松了一口气。左右看看不见那个掏钱的秃子,也就不解释了,忙上绕到里边,收拾一张桌子碗筷出来。

    宗维侠和唐文亮连忙还礼,宗维侠道:“原来是流沙堡的朋友,我们两个倒是讨扰了,刚才听到这曲子,便忍不住上来看看。”他们即便没听到曲子,也一样要上来吃饭,崆峒派在中原比不过少林武当,但在这西北却是威名赫赫,无人能争锋。这崆峒五老又都是富家翁,哪有吃在酒楼前吃闭门羹的道理,只不过看到对方即是流沙堡的人物,便也找个借口。

    司徒千钟坐在那里,犹自不动,两人只以为他和那爷孙是卖艺的一家三口,也没理会,眼睛一扫,已经把楼上的人看了个大概。他见楼上一张桌子上竟然坐着两个蒙古军汉,不由一愣,心里奇怪,这唱曲的人在这里大叫着灭胡虏,这两个军汉怎么一声不吭,还吃喝的正欢。

    眼神再往那两个军汉中间一看,却见正坐着一个矮胖的道人,也直勾勾的看着他二人。唐文亮失声道:“咦,这不是玉真观的马法通道长么,怎么在此地遇见?”

    前日少林、武当等六派相约千里远征昆仑山的光明顶,灭了魔教的圣火。青海派虽处于边陲,但崆峒派却是知它在青海一家独大,武功也有独到之处,实力其实不弱于六大派。两月前崆峒五老派人到青海派送信,相邀一同去光明顶,因两派同处西北,其实崆峒暗地里也有消弱青海派实力之想法。

    送信之人回来说青海派稍后就有回复,但这人回来已经有月余,青海派却仍无回信。崆峒五老一商量,决定由宗维侠和唐文亮两人亲自去青海派相约以示重视。不想在这里碰到青海派的人,这青海三剑在西北名声不弱,他们自然认识的,只是不知其余两人在哪里。

    只见马法通脸色透着一股青气,那两个军汉面前有酒有rou,他的面前却只放了一碗清水和一个馍馍。马法通见到唐文亮认出自己,急道:“两位大侠,快快救我。”这声音沙哑,还带着一丝颤抖。唐文亮面色一沉,转头向林瀚海问道:“林二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林瀚海还未搭言,旁边云九叶回头冷冷的看了马法通一眼,道:“这人和肃州唐其味勾结,杀了我镖局九名镖师,我要把他带回镖局祭奠死者。”马法通被这帮人带着,料到没有好下场,只是也头次听到这说法,登时便觉得两腿有些发软,此时抓住两根救命稻草,如何能放过。他叫道:“宗大侠,唐大侠,邵鹤和邵俭两人已经被他们杀了,我身上带了石观主给贵派的信,也被他们拿去了。”

    唐文亮两人听了这话,心里暗惊,一共死了十一个人,这仇结的有些大啊,表面却不动声色。要说青海派的人杀人夺镖他们倒也相信,只是他们不远千里跑过来青海,如果救了马法通,青海派定也会感激,共剿魔教之事便多了几分把握。他向云九叶一拱手,道:“不知这位镖头是哪家镖局的,既然两家都有死伤,还请卖崆峒派个薄面,放了这位马道长,他特来崆峒传讯,也请归还信件。”

    若在平时,云九叶实在不愿意得罪崆峒派,只是现在他满心愤恨,其它仇人都被诸农杀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个臭道士,而且他也不想再做镖局生意,冷冷哼道:“唐大侠说的也太轻松,晋元镖局三十几条性命化作飞灰,此仇不报,无颜以对镖局中的亲朋父老,如何说放就放。”

    宗维侠脸也沉下,道:“那贵局又何故拿去青海派给崆峒的信件?”云九叶道:“信件么,我不知道。”马法通喊道:“是他们镖局中的一个秃子从我怀里掏去的,他还在我身上下了毒手。”他挣扎的就要跳过来,被旁边的两个军汉一把按下。

    唐文亮瞪着那两个军汉,怪声道:“晋元镖局?是云鹤开的那个么,不知什么时候有蒙古人替晋元镖局卖命了。”说着举步向马法通那桌走过去。林瀚海和云九叶脸色一变,站起来便要相拦,这边宗维侠腰杆突然挺直,转身已经挡在两桌之间。

    忽听吱嘎一声,众人一愣,原来旁边的司徒千钟拉了一下板胡,他坐在那里嗤道:“崆峒派的两个大侠还真是煞风景,酒鬼这里还有一曲没唱,两位先坐下听完再说如何?”唐文亮已经走到马法通身旁,一名军汉还未站起,便被他制住了xue道,闻言道:“那过会连你一起带走,路上唱着解闷也好。”

    只听一个声音道:“嗯,过会把这两个老家伙一起带走,路上常松松筋骨也好。”这声音带着一股戾气,如同响在耳边一样。宗维侠和唐文亮同时一怔,这才发现,刚才还喧闹无比的楼下,不知何时已经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