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非常道
这只名叫孙悟空的猴子，从此就在三星洞里住了下来。 三星洞的日子远没有在花果山时逍遥风光。孙悟空每天里挑水扫地，习字听经。不知不觉之间，就这样过了六七年。 一天，须菩提登坛讲法，看到孙悟空根基已经牢固，问道：“悟空，你入我门中，时日已久，我看你根基已经筑成，悟性也是渐开，可以开始学习法门了。你想学些什么呢？” 孙悟空听说可以开始进一步的学习了，大喜过望，赶忙道：“只要是师父教的，只要是有用的道术，我就学！” 须菩提哈哈笑道：“你口口声声要学道术，你可知道道术都是些什么？” “我不知道。请师父开示！”孙悟空听师父口气，似乎对道术很是不屑，有些不解地问。 须菩提道：“道术之中，有一术字门，是扶鸾请仙，开坛作法，手执桃木剑，火烧黄纸符，占卜问卦，求神仙指示趋吉避凶，这个你要学吗？” “这个可以长生不老吗？”孙悟空问。 “不能。”须菩提摇了摇头。 “不能长生不老，我不学！”孙悟空摆手。 须菩提又道：“又有一个静字门，是绝食辟谷，清静无为，每天参禅打坐，不语不食，以求净心净体。这个你要学吗？” “这个可以长生不老吗？” “不能。” “不能长生不老，我不学！”孙悟空还是摆手。 须菩提接着道：“还有一个动字门，是以童身少女作为鼎炉，修房中术，采阴补阳，烧铅炼汞，炮丹制药，喝妇女的经血，叫做进红铅，喝男子的尿液，叫做炼秋石，喝女人的乳汁，叫做化白虹。这个你要学吗？” “这个可以长生不老吗？” “不能。” “不能长生不老，我不学！”孙悟空摇着头道。 须菩提以佛法为正统，对这些道家外道法门，自己虽然无师自通，其实心里也是不屑的。先前收的门徒，因不敢教佛法，教的也都是这些旁门，个个学得欢欢喜喜，现在孙悟空却是都不屑于学。 须菩提忽然想到孙悟空是花果山那块石头化生的，出生之后就找到了水帘洞，并且居住在里面，又受封了猴王，莫非当年在水帘洞中所意外得到的道法，是有人特意留在石室内，本是要留给这只猴子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所以这只猴子才会远涉千山万水，从花果山出来，越过两重大海，一座南赡部洲，竟找到了这里？ 佛家最重因果，须菩提想到这里，心里叹了一声，暗道：“也罢，也罢，既然来了，我就了了这段因果罢。” 想了一想，须菩提腾地站起来，手拿戒尺，指着孙悟空骂道：“你这猴子，这也不学，那也不学，到底想要什么？” 说完跳下瑶台，拿戒尺照着孙悟空的头上“啪，啪，啪”连着打了三下，然后一脸寒霜，一言不发，倒背着双手走入禅房，把门扑地关了。 下面那些听讲的弟子不明所以，人人愕然。那些人本来就看不起孙悟空，嫌他身材矮小，容貌丑陋，又没大没小，骄横无礼。这时看到师父被他气走了，都过来埋怨辱骂他。 孙悟空心有所悟，脸上陪着笑，忍耐不语。 当天晚上，到了子时左右，孙悟空悄悄地起身来，穿了衣服，轻轻地打开了门出去，来到了须菩提的禅房后门外。 那门半开半掩，没有锁闭。 “果然有戏！”孙悟空心中大喜，收敛了心神，不敢弄出声响，侧着瘦小的身子，悄无声息的从门缝里挤了进去，轻轻走到了须菩提床边。 须菩提曲腿侧身，面朝里背朝外，好像是睡着了。 孙悟空也不出声惊动，就静静地跪在床前。 过了一会，须菩提打了个翻身，睁开了眼睛醒来了，看见孙悟空跪在床前，便披了衣服，盘腿坐了起来，神色微愠的问孙悟空：“你这猴子，半夜三更不好好睡觉，跑到我房里来做什么？” 孙悟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头说道：“师父，白天时候，你当着众位师兄的面，要我三更时分，从后门里进来，私下传我道法。现在夜深人静，只有你我师徒二人，再无六耳，请师父大发慈悲，传了我长生之道吧！” 须菩提心想，这猴子，果然是来讨债的，要不然怎么就猜出了我的哑谜，既然这样，我就把那水帘洞石室中的一切，还给你得了。 想到此，须菩提暗暗叹了口气，说道：“长生之法，是非常之道，本来不可轻易传人。你我也是有缘，你又有如此灵性，能猜破我的哑谜，想来也是天意，我就传了给你吧。但你一定要记住，万万不可在人前显露出来，更不可以说是我传给你的。你可做得到？” 孙悟空连声道：“做得到！做得到！” 这一晚，须菩提便将筑基、炼精、炼气、炼神、还虚、合道等道家修仙之法传了给孙悟空。又嘱咐他，以后每隔七天，就像今晚一样，在三更时分再来禅房传他其他高深的道法，平时有时间就到偏僻的地方自行修习。 春去秋来，又是三四年过去。 有一天，大伙儿都在洞府门前练习拳脚，休息时，互相打趣玩闹。 有人忽然高声叫道：“大伙儿，猴子的屁股，都是红的，不知道孙悟空的屁股，是不是也是这样，大家一起捉住他，扒了他的裤子，明明白白的看看，怎么样？” 众人一向看不起孙悟空形貌鄙陋，常常拿他取笑的，听了这话，全都哄然叫好，围了上来。 孙悟空面红耳赤，不待众人近身，翻身一个跟斗，飞到了远远的一棵高高松树之上。 众人见了，全都“咦”的一声，目瞪口呆。 有人愤愤不平：这猴子，什么时候学会了这般本事？看来师父藏私不公，私下里教了他不少神通。我且激他一激，看看他还学了些什么道法，回头也好去央求师父教我。 那人大叫道：“孙悟空，你身体轻，爬树是你的拿手好戏，爬上一棵松树，这也算不得什么本事！你若是变成了一棵松树，大伙才算是服了你。” 孙悟空当年在花果山时，群猴尊他为王，多么逍遥快活，到了这里后，为了学道，早受够了窝囊气，如今得了道，学了法，被人一激，再也不想忍耐了。 真是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啊！ 孙悟空翻身又是一个跟斗飞了回来，落在人群中，已然变成了一棵松树。 大家鼓掌叫好：“好猴子！好本事！” 哄闹声惊动了须菩提，走出门来问道：“你们在吵什么？” 众人噤若寒蝉，赶紧整理衣物，恭敬上前见礼，孙悟空也慌得收了变化，混在人群里。 先前那个激将孙悟空的人向须菩提说道：“师父，我们刚才在门外玩耍，孙悟空一个筋斗飞得无影无踪，回来时，又变成了一棵松树，惟妙惟肖。我们都在为他喝彩呢！” 须菩提大吃一惊，那筋斗云和七十二般地煞变化，都是水帘洞石室中的神通，是道家法术，若是如来佛祖知道他在西牛贺洲传授他人道家法术，怕是这一辈子也不会让他回归佛门了！ 须菩提脸色铁青，厉声喝道：“孙悟空，你我缘份已尽，你走吧！” 孙悟空面容失色，惶恐的跪了下来求道：“师父恕罪！师父恕罪！师父恕罪！” “快走！”须菩提面无表情道。 “师父要我到哪里去？”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孙悟空猛然明白，师父这是要赶他走，逐出师门了！他陡然想起，当初师父传他道法时，曾千叮万嘱，不可向他人显露，自己一时性起，竟然忘了教训。 孙悟空又悔又恨，再拜道：“师父！弟子当初漂洋过海，漂泊了十几年才找到师父。蒙师父大恩，收在门下，十年授艺。如今师恩未报，弟子怎敢离去！请师父开恩，饶恕这一回哪！” “快走！快走！我与你没有什么恩义！一切都是孽果！”须菩提一脸寒霜。 孙悟空深知师父的性子，见师父声色俱厉，知道再也没有回旋余地了，无可奈何，只好磕头作别。 “记住！你走后，就不是我的徒弟了，也不许再说是我的徒弟，你要是说出半个字来，我就把你锉骨扬灰，把魂魄镇在九泉之下，教你万劫不得翻身！”须菩提看着跪在面前磕头的孙悟空，脸色没有一丝的缓和，心想：传孙悟空那些道法神通到底是对是错呢？如来知道了又会是怎么的一个结果？ 孙悟空已经是泪流满面，不停的磕着头：“弟子记住了！弟子记住了！弟子记住了！” 须菩提不再看孙悟空一眼，袖子一拂，转身走回洞里去了。 孙悟空朝着师父的背影又磕了无数个响头，才缓缓的站起来，躬身退了数步，转过身来，往山下狂奔而去。 孙悟空出了方寸山，往东方一个筋斗云腾空而起。不到一个时辰，远远就看见了花果山水帘洞，想起以前，这段路可是走了十来年啊，孙悟空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 孙悟空按下云头，落在水帘洞外，大声叫道：“孩儿们！我回来了！” 石崖边，树丛里，跳出来大大小小无数的猴子，唧唧吱吱把孙悟空围在当中。 有些猴子哭哭啼啼，叩头叫道：“大王，可终于把你盼回来了！你要是再过个年把回来，可能就见不到我们啦！” “出了什么事了？”孙悟空心中一凛。 猴子们哭着道：“这里来了一个妖魔，自称混世魔王，要抢我们的水帘洞府，我们拼死保护，才没被他抢了去，但抢走了我们很多器具，捉走了我们很多兄弟！” “什么妖怪？敢抢我的地盘，捉我的子孙！他住在哪里？我去杀了他！”孙悟空满腔的怒火怨气又腾地冲上心头来。 猴子们手一指：“就在正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