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章:九州作塘
被微光映照惨白的面孔双目无瞳,尽是眼白,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毛发直竖,不寒而栗。 这如山中魑魅的人脸嘴唇比起面孔还要白上许多,不见半点血色,如雪履冰。没有眼瞳,也就不知他在看些什么,只能照着他头颅摇摆偏移转动知晓他在顺着这一方豢养九州飘渺国运的池塘自西而东张望。 殿中另一出声如浓痰卡喉的朽败老迈嗓音毫无感情波动回道:“千年等待,终至此时,汉室国祚颓若百丈高楼一倾再倾,刘勤虽携寄托一国气数的玉玺逃亡西蜀,岂知益州九郡乃天险自绝之地,自古人间丰庶拔头魁,帝王气运却全无,偏安一方尚可,若想夺尘间富贵……” 他干笑两声,如老鸦嗤鸣。 站在池塘旁的人影不动声色,无瞳眼眸随头而摆。 司州之东,中原青州八郡,士族门阀如雨后青笋,出而不竭,天上有灿烂百丈银河倒挂,中原有百卷文墨妙笔生花。占地不大的青州一方,清水潺潺,漂浮白康水仙无数,高雅清逸一如天下士子心中所求。 青州以北,黄泥浑浊汇聚成溪,不过巴掌宽的水流竟有汹涌波涛万丈之势,泥珠激荡无声。冀州十郡,山阴向北,一片淡蓝色蝶兰如群星点缀其中,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青州以东,齐鲁徐州九郡,更是千年前大殷部落族地,比起其余聚少成多光彩夺目的州池却显孤零,仅有一朵黯淡铁君子伫立不动,根茎到花叶都是秋风肃杀后的枯黄之色。 徐州以南,扬州六郡,碧波深潭一池。叶比花盛,和其余州池单一花种不同,百花盛放,争姿夺艳。其中最耀眼的一朵栖水芙蓉光如明珠,将这一池碧水映的幽深不见底。 扬州以西,大塘九池中占地最大的荆州十三郡。红杏绿杨。有花蕊吐香,也有残枝败叶。 看上去怎么都不像人脸的面庞一扭在扭,最后看向池塘北面绿草依依的幽州。 他淡无血色的嘴唇一咧,更彰显得诡异。 世有将卒冲锋陷阵,慷慨赴死。有文豪挥墨丹青,一抒胸臆。有绝色一笑倾国,沉鱼落雁。 这就是红尘九千丈中的人间星火了,故世人所求,无非心安理得,无非据道争理。 说完道尽,不过忠、义,情而已。 天道有容,纳寰宇万千走兽飞禽,天道怜悯,也能让世间丑恶歹毒不受天谴。 而号为五岳上仙的他们,千年所求不过是因为当初的失足罢了。凡人生老病死,他们视为蝼蚁荣辱,又哪会置理? 可他们眼中的蝼蚁一旦能为世间忠义情将那丁点萤火放至与日月争辉后? 天地动容! 他嘴角越咧越大,虽然没有眼瞳,可有人望见他这般凝视,也知晓是在看着幽州六郡那无水池塘了。 青青绿草上,十朵鲜艳不输大红牡丹的赤色蔷薇通体发出如火焰燃烧的光芒,陪枝上的嫩绿花苞一一绽放,吐纳灵霾。 无瞳仙人声如雷动道:“十万铁骑以死报国,这份忠、够不够?” 光芒还要盖过东南一枝独秀芙蓉的十朵蔷薇,花瓣凋零,无风自落。 飘在绿草上的朱色花瓣,赤血长殷。 …… 北原。 近乎一万的席尔瓦战驹一战覆灭,顿时就让叫嚣出战嗓门震荡整片莫尔格勒草原的百里连帐噤声。 当一具除了四肢还算完好的魁梧尸体送到王帐前时,不光西域三十六国的国王腿脚发软,自诩为了长生天能直迎死亡的数十位草原部落单于都是脑门冒汗。 扎着数条小辫的草原之主面无表情,但离他最近的两位单于都能清晰看见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攥拳,捏的青筋爆起。 “抬下去。” 神之子抬起头,轻佻挂笑看着身边不敢抬头的单于国王戏谑道:“席尔瓦部落的一万男儿在草原上不算差吧?” 这时只有最为年迈,有着草原智者之称的托尔西单于才敢搭茬。 他刚才为了表示对勇士的尊敬,将毡帽脱下,等到石丹尸首抬走后,又戴到头上,不亢不卑道:“席尔瓦的年轻儿郎是草原上的雄鹰。” 神之子学做汉人买卖时以手指作数露出一个‘六’,轻笑道:“六千、不过六千燕阳军三个时辰就将近万草原上的雄鹰杀了个干净?” 托尔西单于点头,一双褶皱似树皮斑驳的手捧起刃口翻卷的血刃弯刀道:“燕阳军并不逊色草原上最勇猛的儿郎,这点毋庸置疑。” 神之子强忍着心中要下令把石丹尸体拖出去喂狗的冲动,接过这柄斩杀数十名燕阳铁骑的王庭御赐宝刀,带着不容冒犯的无上威严开始部署道:“托尔西单于,尊敬的草原智者,你和三位西域国王领本部兵马绕过燕阳军营地,直扑九边城塞,记得走慢些。” 一点就通的托尔西单于轻轻点颌。 “伊达罕单于,你领部落八万儿郎今晚前往燕阳军营地西面,盯紧住。” “廓尔托单于……” 在神之子的一声声下令后,莫尔格勒草原上马俱为兵的七十万草原儿郎分散而出,就像一张天罗地网将比起整整笼罩了百里草原要小上太多的燕阳军驻地包裹其中。 等到最后一声令下,神之子身边除去王帐侍卫外,再无一人。他握着血刃弯刀,想起那个汉人老头最后寄给他的一封信。 “燕阳铁骑,十万洪流,分而治之,入汉可期。” 神之子咬牙狰狞道:“马昊明、你燕阳军了不得,六千人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吃下我近万草原儿郎,那五百、一千,三千呢?就算拿尸体砸,也要把你十万连人带马全部砸死在草原上!” …… 凉州平沙城。 暮色将至,城南花花绿绿的人间忘忧处尽是凡夫俗子。 两个勾肩搭背,一瞧就是俗不可耐的两个年轻男子卖相上佳,只是交头接耳时不知说些什么,笑声放浪,让身旁路过,在三月沐风时拿着折扇的士子蹙眉擦肩,就连看一眼都觉得是污了眼睛。
云向鸢绷着笑脸,一板一眼拍着手道:“吃喝嫖总是赔,唯有赌博有来回。看你小子这样就是没怎么领略过全副身家付予棋骰的刺激吧,要不今天哥哥带你见识一下?” 侯霖一巴掌抽在云向鸢束着简单发髻的后脑勺上,笑骂道:“去你娘的,云国老要是知道你小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得抽死你个小浑球。” 云向鸢摇头晃脑,颇以为傲道:“那是你不知道我家老爷子年轻时做的事情,我道行可比他浅多了,他那才是年少轻狂!曾经狎妓看中一个相好,把他爷爷就是我太上爷爷的一副镇宅墨宝都给当了出去,就为了和一个世家公子哥争宠。挨了一顿板子打到吐血后方晓得浪子回头金不换,我这算什么?” 云向鸢还不死心,恰好路过一家赌坊,门前站着两个露出半臂的凶煞汉子。也不知他从哪听来的顺口溜,张嘴便道:“不嫖不知身体好,不赌不知时运高。你小子现在红的发紫,绿的通蓝,西陲那吴老头,油盐不进的死倔性子都能让你劝动,真不试试赌运?” 侯霖看了一眼,听到里面传来的咋咋呼呼声音就觉得头痛,拧着眉头道:“真没兴趣,还是去清香楼听个小曲吧,闻了我都忘记多少天的马粪味,该换下姑娘家的脂粉味了。” 云向鸢凑过脑袋,略诧异道:“你不会真看上那个清香楼的头牌了吧!这兄弟我作为过来人得劝道劝道,青楼女子色相皮囊再好,可都是蛇蝎心肠,走小头别走大头,走下面别走这里,上次你差点就死在清香楼里,好了伤疤忘了疼?” 云向鸢手指点向侯霖心口,‘苦口婆心’劝解。 侯霖实在受不了他聒噪,脚步快上些,往清香楼走去。 青楼牌坊这地,来客都是为了图个新鲜,所以但凡在没名气的勾栏开张,挂起大红绣球,一样是车水马龙。像清香楼这种能在十里莺红柳绿站稳脚跟的大牌坊,更是熟捻此道,别提妓倌,连老鸨都换了。 侯霖走进楼内,里面装饰小有变化,被荣孟起一狼烟打破的花纹天窗口上悬了许多吊兰,醉生梦死之际谁还去在乎楼里死过人,和温香软玉滚大床才是要紧事。 侯霖将钱囊抛给淡妆素容的侍婢,目光朝向摆放十二展花鼓的高台道:“我是来见青黛姑娘的。” 被调教到早就忘记真名实姓的年轻侍婢在手心轻轻掂量一下钱囊就大约有个数,装作无意瞅过侯霖腰间的佩剑,笑不露齿道:“公子,青黛姑娘不见客许久了,要不换一个?” 云向鸢手里把玩两块金锭,轻轻甩起抛给侍婢,脸上那纨绔表情一瞧就是大户门家出来的败家子,拍着侯霖肩头轻浮口吻道:“我这兄弟干什么都爱争个第一,找个暖床红颜嘛,也不能差。” 侍婢捂嘴娇嗔,施了个万福前去通禀。 云向鸢无奈道:“这敲门砖你都这么抠,还想见花魁?能有个陪酒的就偷着乐吧!” 侯霖狡黠一笑,回头道:“要不我叫你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