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玉女烈且骄
古往今来,除去传说中的尧舜禹,人皇苻坚的仁慈和情义没有哪一位帝王所能企及。代王拓跋什翼犍最喜欢他这点。慷慨大度,有情有义,岁月如长河流逝,在他心中,曾经的那个女人难以忘怀。 盛乐地下金陵埋葬着拓跋力微以来十位拓跋鲜卑的首领。人皇与拓跋什翼犍并肩穿行在墓碑之间。“我以为再也不会到盛乐来,从她走了以后。”苻坚边走边说,“虽然代国也是我的王国。长安离此数千里之遥,我对长城之外不感兴趣。” 拓跋什翼犍眯着他那只独眼,披肩的棕发夹杂着辫子在秋风中舞动,“陛下乃人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塞外虽远,亦是王土,漠北亦然。” “那大江之南呢?”苻坚哼了一声,“你真该来中土看看。河洛的原野放眼望去尽是成熟的庄稼,水果遍地,稻椒飘香。而江南早非三国时代的贫瘠之所,地广野丰,民勤本业,一岁或稔,数郡忘饥,丝绵布帛之饶,覆衣天下。”说着,苻坚拍了拍鼓起的肚子。“吴娃越艳,袅袅婷婷,莫非代王真的老了?朕在想,过些日子,你与我并肩南游吴越,整六师巡狩江左,泛长江,临沧海,不亦乐乎!” 九年不见,人皇的汉家学问越来越精进,难怪对江东朝廷耿耿于怀。拓跋什翼犍皱起眉头,“陛下,地干从武川归来,又有人见过狼人,还有会飞的人。” “收起那些鬼怪精灵的话。”人皇的脸色沉了下来,手扶墓墙的花岗石,“就算有,那也等我收拾了不听话的晋人。跃马江南,一统中土,再挥师北进,来场大狩猎。” 陵墓散发着阴寒,人皇苻坚颤抖了一下。幕碑上的人注视着他们,碑上雕像刻有他们生前的容貌。他们在黑暗中年复一年,之前多少恩怨情仇已随岁月消逝。 “在这里。”什翼犍对人皇说。 苻坚安静地望过去,墓碑上雕刻着一个帅气的女孩子,跨骑骏马,目光充满渴望地遥望未知的世界。 拓跋女英横剑自刎那时年方十五,他是什翼犍最宠爱的女儿。苻坚更加迷恋她,原本她会成为人皇的皇后。 “她若知晓前路如此艰险,可否还会充满渴望。”沉默半晌,人皇开口说话,眼光仍眷恋在拓跋女英脸上,悲伤溢于言表。“我该杀了那个家伙替她报仇。” “您已经报了。陛下。” “不。我没有杀那个人,”苻坚满脸歉意,酸楚道,“我对不起她。” “陛下仁厚爱人,胸怀天下,实是中土世界的福气。” 两个死敌在燕国邺都宫廷相见,燕帝慕容暐摘下慕容鲜卑家族的象征,黄金打造的翼龙步摇冠,跪伏请降。苻坚伸手将慕容暐扶起,平定天下豪气已将夺妻之恨掩盖,“卿若诚心归降,我许你一世平安。”这句话令世豪东夏的战神慕容垂不禁为之动容,怕是自己也难做到这份包容的襟怀。 “你真这么看?”苻坚凝视着拓跋什翼犍。 “对。不止是我,代国、凉国、晋国的人都这么看,希望陛下不要辜负他们。” “你在堵我的嘴。”苻坚笑了,“我们不仅是宗主与附庸国的关系,我们还是父子。在我急需帮助时,希望义父大人出手相助,就像九年前。” “我不会忘却的,陛下。”拓跋什翼犍安静地回答道,“咱们谈谈王猛吧。” 王猛字景略,拓跋什翼犍最佩服的人。SD人氏,出身寒微。早年卖过簸箕。像这种卖簸箕维持生计的穷人只能做些平凡的杂事,偏偏王猛从来不做小事,只喜欢读书,尤其好读兵书,气度雄远。一个卖簸箕的穷人读书,周围的人不理解,视为怪物。王猛悠然自得,不以为意。 令王猛扬名天下的人是晋朝大司马桓温,当时桓温环顾江南名士说了一句话:“王猛,江东无人能及。” 那时王猛只是一个卖簸箕的无名小辈。桓温北伐中土,穷书生王猛去军营拜见晋军主帅桓温,留下一段扪虱论天下的典故。一席话后,桓温对王猛大加赞赏,许王猛高官,邀请他一同南归却遭到拒绝。王猛因扪虱纵谈天下事,拒绝桓温而名声大噪。 拓跋什翼犍却懂的王猛婉拒桓温的原因,江南晋国高门当权,连桓温这样的英雄人物掌权尚难,以他一介布衣根本无从参政。他要等待机会,一鸣惊人的机会。相信正值乱世之秋的中原大地会赋与他一飞冲天的机会。后来王猛与苻坚君臣际遇,苻坚感叹道:“我得王景略若玄德之遇孔明也!”
王猛入秦国主政后,昔日那个游戏风尘、落拓不羁的王猛不见了。以雷霆万钧的手段,抑豪强,兴邦国,短短数年间,秦国从五国之末成为最强的国家。伐燕之战,王猛率六万燕军大败三十万鲜卑铁骑,荡平HB直取辽东。慕容鲜卑不败神话就此作古。 若王猛在,人皇断不会到塞上来,几个月前拓跋什翼犍知悉消息,王猛死了,时年仅五十岁。贺兰女子对他说,人皇怕是要召你去长安,因为人皇从不相信他的兄弟们。拓跋什翼犍半信半疑。如今人皇亲自来到塞上。 苻坚摇头叹息,“景略的病情恶化得太快。我亲自去南郊为他祈命,又派亲侍去祈求河流山岳神灵。我觉得怎么也会延个十年八载,不想不过半旬他就弃世而去。病来如山倒,谁也难以抗拒死亡。”苻坚在一座墓前停下,大手抚过斑驳的石碑,“上天不想让朕平定六合啊。” “代国和凉国均臣服陛下,北方已然一统。”拓跋什翼犍道。 “呵呵,老代王,”苻坚道,“我本想过几天再跟你谈这件事,你既然提起,就现在说罢。” 两人走出金陵,苻坚边走边道,“你一定想不到,朕为何到塞上来。” 拓跋什翼犍对贺兰女子由衷佩服,这个做过自己儿媳的女人总能预见到即将发生的事。但他却不能说出来。“莫非陛下想看看六镇长城,去武川和守塞将士谈谈,边军今非夕比,困难不少,可他们依然坚守自己的誓言,地干说……” “我会召见地干谈谈六镇长城的事。”苻坚说,“但那并不重要,我来,因为需要你,需要景略那样的人。跟你直说吧,我要南征,倾国之兵力南征,不灭晋国,誓不罢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