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前尘过往（3）
一时间室内静默下来，张鳞掏出烟来点燃一根，一边吸着，一边想着宋献策刚才所说。 照这样看来，慧真变成这样，可说是事出有因，但显然，光这个理由完全不够，可能之后还发生了些什么也说不定。 宋献策也不再说话，过了一阵子才道：“老友，我把你的陈年旧事翻出来讲，你不会介意吧？” 张鳞一怔，急忙抬头，见慧真正站在门口，一脸似笑非笑望向这边。 这次再见慧真，张鳞忽然间感觉他的形貌清晰了不少，或许是宋献策刚才的一番话，让自己的看法起了变化的缘故。 慧真缓步踱进，在桌边坐下，笑道：“无妨，反正即使你不说，我也要说的。” 宋献策道：“张鳞，你有什么疑问，尽管直接问他便了。” 张鳞早已迫不及待，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声音“韩文悦在哪儿？” 慧真自己伸手倒了杯茶，道：“他在走和我年轻是一样的路，当然，我并没有强迫他，这一切，都出自他的自愿。” 张鳞呆了呆“和你一样的路？” 慧真道：“不错，游历六道。” 张鳞大声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慧真笑道：“你去过黄泉，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六道么？” 张鳞猛然间想起笔记中提到的六道秘闻抄，吃了一惊，叫道：“你让文悦去游六道？！” 慧真晃了晃手，笑道：“镇定些，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和无能，不是么？” 张鳞欲言又止，心中焦虑异常，他当然知道韩文悦机智敏捷，可这六道之行，连听说都没听说过，怎能不让人担心？ 慧真道：“韩文悦武艺远胜我当年，道术也称得上登堂入室，我能安然返回，何况于他？” 张鳞哼了一声，心中好过了一些，但担心也没有减轻多少，顿了顿，才道：“你这么安排，到底有什么用意？” 慧真道：“我说过，韩文悦和我最为相像，我希望他能继承我未尽的事业。” 张鳞道：“你所说的事业，到底是指的什么？” 慧真笑了笑，双目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恰好天机也在，我不妨坦白直言了，只不过，要你接受恐怕要从我的经历聊起，你耐心听的下去么？” 张鳞也正想全盘了解这个组织的来龙去脉，便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我和天机连夜离开镇子，逃往北方。我心知已铸成大错，内心之中无比悔恨。” 慧真淡淡道，神色间极为平静。 “不久后，我和天机却产生了分歧，他执意要再回南方去，召集有志之士起义抗清，我却想继续往北，一来多见识些奇闻异事，二来恰在自责当中，心中颇有些拿不定主意。” 宋献策插话道：“你这么一走，险些把我的命送掉。” 慧真一笑“后来我不是把你接来了么？早告诉你，大势所趋，逆之不祥。” 宋献策一叹“是，只失了两条腿，也真算是命硬的很了。” 慧真道：“早说过了，我们教派，不信命运天意，你总是忘记。” 宋献策笑道：“那你还总说什么大势所趋，大势和天意又差得几何？” 慧真微微摇头“你明知区别，却总爱和我抬杠。” 张鳞听他俩打哑谜，心中不耐，问道：“然后呢？” 慧真接着道：“其时鳌拜专权，弄的天下烽烟四起生灵涂炭，我每到一处，都是断壁残垣，百姓流离失所，也不禁暗自感叹，难道说我所感知的大势，竟是错的么？” “之后我独自一人北行，一路上偶尔出手惩治些清兵的散兵游勇，驱狐斩妖，游览名川，只是心中忧闷一直不能释然。” “等行到陕西境内，不想却碰上了重伤的青冥道人，他连续刺杀清军高官，清廷悬赏五万两要他的人头，终于不慎中了埋伏，虽然脱困，一条命也送去了九成。” “我昔日蒙他相救，自是尽心竭力救治他，好在我此时医术已然不俗，找一处偏僻的山洞安置好他，足足用了十多天，才算把他这条命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可青冥道人毕竟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了，如此重伤令他元气大损，一身武艺也折去大半，旅途上，倒是我背着他的时候多些。” “如此一路避开清兵追捕，辗转来到四川境内，才算逐渐安定下来。” “青冥道人身体渐渐好转，已能正常行走，一日向我表示，我救他一命，他愿以毕生本领授我回报。” “若是旁人，能得到当时有数的高手青冥道人指导，只怕定然是欣喜若狂，但我对武艺一道兴趣不大，只想着奇术异法，他如此说，我便壮着胆子，提出想要学习幻空寻径。” “青冥道人沉思良久，命我发下重誓，不得外传，不得炫耀，才答应传我。” “那幻空寻径果然玄妙异常，竟比我所见识过的任何法术都要艰深难懂，足足用掉近半年时间，我不过才刚能在几米的范围内进行空间移转。” “谁知青冥道人却说，我对法术的悟性之高，实在是他平生仅见，只怕当今天下只有我一人能够参透全本的幻空寻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幻空寻径如此神妙，我自然想要见识全本，就如一个好吃之人望着山珍海味不能下口一般心痒难耐。”说到这里，慧真展颜一笑。 张鳞也不插话，暗想他当时有这想头并不为过。 “我暗中决定，一定要到峨眉一行，见识见识幻空寻径的全本。” “十多天后，青冥道人伤势已大好了，我俩便分了手，我独自一人前往峨眉，想要一睹那幻空寻径的真迹。” “青冥道人死后，魂魄寄居在韩文悦体内，你知道么？”张鳞忽然道。 慧真笑道：“先前确实不知，不久前刚刚得知。” 张鳞冷冷道：“看来，他和法藏都拜你所赐，不能转世。” 慧真呆了呆，虽只是很短的时间，张鳞却敏感的察觉到了，这老人一向给人的印象都是无比睿智，成竹在胸，这样的神情，是张鳞识得他以来仅见。 “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凡事有利必有弊，他二人多了这么多年的修炼积累，未始不是好事，大事一成，他二人必然有无尽好处。” 张鳞听他这番云里雾里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评价，便不做声，静待下文。 果然慧真继续道：“不多日我来到峨眉，此时正值鳌拜作乱，混上山倒是不难，难就难在不知道这本六道秘闻抄藏于哪里。我仔细思索，既然说这书艰深难懂，又是峨眉不外传的秘法，只怕只有掌门等辈分高的寥寥几人知道，就冒险躲在大殿外偷听。” “我知道峨眉掌门必定不同凡响，论武功我绝非对手，只好利用法术藏匿身形，峨眉山灵气充沛，轻易不至泄露我的行踪。” “如此也用掉三晚上时间，我才终于有所发现，掌门在午夜之时，自佛像后取出一本大书，但却不翻开，只是手抚在上面闭目打坐。” “我确定了目标，过得两天，恰逢节日，拜山的人甚多，我乔装改扮，混入大殿藏匿起来，等到晚饭时间，才寻到佛像后面，那里果然有个暗门，倒不难开启，取到了书，便利用已学到的幻空寻径之法逃下山去。” “半夜便有峨眉门人追下山来，能看出他们武功甚强，法术几乎没有基础，我略施小计就骗过他们，如此辗转好几天，才离开峨眉山范围。” 张鳞听得暗暗咋舌，心说这老人胆子也确实够大，要知道古时候可不同现在，而且正值清初的混乱时期，江湖帮派势力极大，杀人如草不闻声，如若被人抓住，那可真是白饶一条命。 慧真倒像是不以为意，接着道：“等到离开四川境内，我找了一处山野林中，开始研读这本书的内容，这书并非是用笔写成，全书的构造像是一块完整的玉石，上面洁白光滑，我初时百思不解，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无字天书么？后来才渐渐明白，这书需要把自己的元神融入其中，借以理解。书中记载的法术果然是艰深异常，但能够看得出，这法术习到一定程度，可不单单是瞬间移动这么简单，如此我兴趣越来越高，竟是学的废寝忘食。” “其实其中记载的法术，只有不到十分之一，大部分全是作者游历六道的见闻，我一有空闲，便当做故事来读，佛说六道众生，原来竟是这个样子，我不禁大是神往。” “足足用了三年多时光，我才把这幻空寻径的法术学全，便再上峨眉山，将此书物归原主。” “又过了数年，康熙登基，天下渐趋安定，我法术也日益成熟，便也起了畅游六道之念。” “踏足别的空间，乃是幻空寻径的极致，我尚未达到融会贯通，期间经历了不少险境，不过多一分挫折，便多几许经验，等到遍历六道，终至大成。” 张鳞听得这法术竟如此神奇，也不禁悠然神往，见慧真喝茶不语，耐住心中好奇，问道：“那你在六道，究竟遇到了什么？” 慧真道：“民生，又有什么不同了？只是相比较人世而言，他们更为困苦。” 张鳞又道：“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慧真站起身子，踱了几步，道：“我要把六道打通，创造一个大同世界！” 张鳞一惊，大声道：“什么？！” 宋献策倒像是已经有所意识一般，只怔了一下，随即又微笑起来。 张鳞呆了半晌，摇了摇头“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也没用，光人世间，就出过多少个妄想征服世界的人了，可惜一个都没能成功，恕我直言，虽然你手下人才济济，不过仅靠他们，恐怕不够。更何况，光人世就有多少先进的武器，你们再强，强的过飞机大炮么？” 慧真摇头道：“飞机大炮，未必派的上用场。” 张鳞正想反驳，忽然间想起什么，静静思索片刻“我明白你抢米迦勒之剑的用意了。” 慧真哈哈大笑“果然思维敏捷，一点便透。” 张鳞道：“就算这样，那也远远不够，首先，米迦勒之剑是有范围限制的，它不可能影响到全世界，其次，你没有军队。” 慧真笑道：“你知道昊天钟的传说么？” 张鳞一怔，随即想起前些日子道真子差人送来的信，昊天钟，据说正是昆仑丢失的镇派之宝。 慧真自顾自道：“昊天钟能够创造空间，最大的功用，是能够将法术的力量增幅。” 张鳞暗服他见闻之广，同时已经大概明白了他的计划，显然他是打算用昊天钟增幅米迦勒之剑的力量，得以影响到整个战场。 慧真又道：“在整个六道之中，就以修罗道的军队最是善战，在冷兵器作战的情况下，没有任何军队能够抵挡其锋，昔年成吉思汗凭借蒙古骑兵横扫欧亚大陆，蒙古骑兵已是世所罕见的精兵了，但相对于修罗道的军队而言，仍要差出很多。” 张鳞不语，传说中，生前残忍好杀之人死后会轮回到修罗道，人常称屠杀的战场为修罗场，这也只是个概念而已，但显然，修罗这个说法形容残忍好杀，总是不会错的。 慧真顿了顿，又说道：“号令修罗道的修罗炼魂也已经找到，等到他苏醒的时候，便是修罗道大军进攻人界的时候。” 张鳞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老人想要进行的竟然是如此庞大且残忍的一个计划，而且一切都有条不紊，按照他设定好的路线在进行着。 “如果那样，那么会死多少人？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难道说，杀戮就是你想建立大同世界的初衷吗？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六道不过是一个杀戮的战场，又怎么会有大同世界？”张鳞急道。 慧真一摆手，打断了张鳞的话“不破不立，这句话没有错，只有彻底的破坏，才有新生，你为人智谋甚多，读书也不少，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张鳞语塞，半晌才道：“不管怎么说，你要这么做，中国正道一定会阻止你！” 慧真道：“他们不足为虑，倒是你，丝毫不觉得我所说的有道理么？” 张鳞想了想，他从小习道，想法比较趋近于中庸，明白善恶本身难分的道理，要说完全理解不了慧真的想法，那也未必，只是要说全盘接受，那便很难了“先不说有没有道理，但杀戮，终归是错，我和韩文悦云帆，一直降魔伏妖，为的便是保证人间界的安定，别人我不敢说，但我们三个，一定不会让你得逞的。” 慧真笑着摇了摇头“等韩文悦从六道归来，你再说这话也不迟。” 张鳞暗生警惕，他这么说，显然是有一定的把握，韩文悦有过六道的经历之后，想法会改变。照目前对这老人的了解看来，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慧真道：“好了，你已经知道我的全盘计划，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怎么把九龙秘术融会贯通，也算不枉这奇术苦待传人了。” 张鳞思索一阵，又问道：“你不怕我把你的计划，告诉所有的中国修道门派么？” 慧真哈哈大笑“我若瞻前顾后，能够创下如此势力么？” 见张鳞不语，慧真起身向门外走去，边道：“认真学吧，就算将来你以九龙秘术对付我，那也由得你。” 张鳞目送他出了门，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脑中混乱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