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无善无恶
一片混沌。 韩文悦一踏入赵知秋的意识空间，便不由得心中一紧。 意识空间如何，完全反应人的内心，这是无法作伪的，心情好的人往往意识空间内晴空万里、鸟语花香，似这般一片混沌，看样子赵知秋已到了无对无错、善恶不分的境地了。 韩文悦抬步向前，见虚空中漂浮着一座山脉，颇为眼熟，略一辨认已经瞧出，这是横贯修罗界其中四国的最大一条山脉，也被称为修罗母蜂，其实山脉本身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山脉内部一条深渊，终年燃烧红莲之火，便是红莲之渊了，传说修罗斗神，便是诞生于此，而自己的火精剑，也是昔日游六道之时在此处重新苏醒。 红莲之渊有多长多深，没人知道，修罗界不重文化和科研，况且，这地方对于修罗界是神圣的象徵，无人敢触。 修罗母蜂的主峰位于山脉正中偏西，用人界的话说，海拔大约在五千多米，传说红莲之渊发源于此，向两边的山脉蔓延，如果没有意外，赵知秋应该就在这里。 韩文悦凌空在深渊之上飞行，意识空间就这点好处，基本上你想得到就做得到，他对这点倒是早有认识。 这意识空间远较自己的大得多，至少目前为止，发现不了边界，或许这就是神和人的区别。 韩文悦胡思乱想着，一边向下仔细搜寻赵知秋的踪迹。 正感觉渺茫间，忽然一个声音道：“你果然来了。” 韩文悦吓了一跳，细看时，见仍旧没什么发现，声音听起来倒像是赵知秋的声音，只空空荡荡的，并非太熟悉的感觉。 “下来吧。”那声音道，语气中似乎有几分愉悦。 韩文悦只得下落，沉入深渊之内，果然见黑红色的岩浆当中，有一个人影，待走近了再看，确实是赵知秋。 一晃两年不见，赵知秋样子倒没怎么变，只眉宇间似乎多了些冷酷，尽管韩文悦看得出，他见到自己非常高兴，但那气质，是改不了的。 “我有预感，还会和你见面的，不过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赵知秋脸上竟然挂起淡淡的笑容，语气间也多了些感慨。 韩文悦却是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赵知秋下半身已然被黑红翻腾的岩浆淹没，蒸腾着散发着丝丝黑气，上半身倒是一如往常，尽管是在意识空间之内，这景象也真令人触目惊心。 他盘膝坐在虚空中，望着赵知秋，竭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好久不见了。” 赵知秋道：“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一切都是徒劳的。”他叹了口气“人是无法和命运抗争的。” 此前元教所为，赵知秋毫不知情，如今竟然一语道破，韩文悦吃了一惊，抿抿嘴，道：“如果你不做，也没人会逼你。” 赵知秋道：“当我接收到修罗炼魂千百年来的传承，我就知道，这是无法逆转的，人的一生都有他的责任，而我的责任就是这个。” 他果然全知道了，韩文悦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不知怎的，他的声音竟有些发抖“知秋，你是人，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赵知秋淡淡一笑“我不是人，或者说，不完全是人，你知道的。” 韩文悦怔怔地瞧着他，半晌才道：“你……可以选择别的界，比如……” “别的界就不是生灵了么？”赵知秋用有些轻蔑地目光瞧着他“你还算是一个修道之人？” 韩文悦顿时语塞，他知道，传说中修罗界会发起对天界的冲击，但慧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不但创造出了赵知秋，而且，似乎赵知秋目前的目标首要是冲击人界。 赵知秋续道：“而且，屠杀不是目的，是手段，人类的历史，也是无数次屠杀换来的文明，你又怎么肯定，被我统一后的六道不会比现在更好呢？” 韩文悦终于明白，赵知秋已然积重难返，心中一阵紧缩，痛苦地皱着眉道：“还记得你的父亲么？他会认可你这么做么？” 赵知秋脸上似悲似喜，却半点没有迟疑，道：“我能感觉到，他离我很近，但他却避不见我，应该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如今，见不见我都无所谓了。” 昔年，赵知秋为了寻父，不惜深入沙漠腹地九死一生，简直就是锲而不舍，没想到今天竟然说出这番话来。 韩文悦心下一阵冰凉，如果他连最在意的人都不在乎了，那么也当真无可挽回了。 果然赵知秋道：“你想阻止我，很简单，杀了我。” 韩文悦浑身一震，呆了半晌，才苦笑道：“总有别的办法的。” 赵知秋摇头道：“以杀止杀，千古不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趁着前世的传承还没有左右我，你还是早点动手的好。” 韩文悦痛苦道：“知秋，你还是你，你记得你从前怎样么？任何人都左右不了你。” 赵知秋又笑了笑，道：“我还是我，没错，不过，你知道这是怎样的感觉吗？就好像你失忆了，忽然间又想起来了，你能说忘记的这些回忆，就不属于你么？” 韩文悦已经近乎绝望了，他发现，凭借自己的口才，是断然说不动赵知秋的，他也相信，世间只怕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服这个继承了好几世记忆的杀神。 赵知秋甚至没有理会他哀求的眼神，只继续道：“就比如一杯牛奶，加了数倍于牛奶的糖进去，你能说它不是牛奶么？” “回去吧，文悦。”赵知秋见韩文悦仍没反应，慨然道：“能再见你一面，已经非常不易了，只怕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韩文悦黯然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最后瞧了赵知秋一眼，缓缓向上飞去。 “其实，你一早就该杀掉我的。” 刚刚飞出深渊，声音忽然传来。 韩文悦全身一震，停了下，随即咬牙，继续向上飞去。 等到睁开眼，修罗界众人已然散去，只九曜就在身旁，袁穹背着手在不远处踱步。 有的时候，人的脸就是一部书，一读便一目了然，九曜瞧着阴沉着脸的韩文悦，事情就明白了八九分，便也不敢再问。 韩文悦长长出了口气，望着天空半晌，好一阵子才收回目光，似是下定了决心，缓缓道：“没时间了，杀吧。” 九曜目光嚯地一跳，躬身道：“属下没听明白。” “我说，”韩文悦顿了一下，提高声音道：“杀了他！” 这下不但九曜吃了一惊，连袁穹都忽然回过头来，瞧着韩文悦。 韩文悦回过身，拍了拍九曜肩膀“我也很难过，不过，知秋主意已定，为了六道众生着想，必须这么做了。” 九曜紧紧抿着嘴，呆了呆才低头道：“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袁穹踱步过来，笑道：“倒不想，你这小子真有些魄力，既然如此，老夫自然也能忍痛割爱了，那小子若拿不下，老夫便出手。” 韩文悦勉强笑了笑“那就有劳袁前辈了。” 九曜道：“那修罗界那些人如果阻挡该怎么办？” 韩文悦沉吟道：“杀人是不得已而为之，以咱们的身手，他们挡不住，尽量不要伤害他们。”他停了下，又道：“刚才要是问下尼克，反倒好了，我只能感觉到大概位置，尽量不要分开，这就行动吧。” 话音刚落，他已带头腾身而起，上了前方一棵大树的树颠，九曜袁穹紧随其后。 韩文悦这两年来武艺大进，虽远不到九曜那种程度，其实比之师父道真子，已差不了太多，凭他修为，已然是修罗界顶尖的水平，更别提九曜袁穹，是以一奔行起来，虽说修罗界诸人都察觉到，却是根本跟不上，片刻工夫已然被甩得人影都看不到了。 袁穹在旁笑道：“你这小子运气倒不差，短短时间武功道法大进，若照这个速度，假以时日，只怕老夫也比不得你了。” 韩文悦已然到了极致，根本换不过气来说话，只笑了笑。 如此速度，几公里的距离也不过十多分钟便到，果然见前方林中一片空地，建着所大宅子，林深叶密，若非贴近树颠近距离细看，当真便发现不了。 三人停下脚步，韩文悦目测，那宅子占地约有一亩还多，房间只怕多达几十间，便道：“我们分开找，找到他直接下手，没时间犹豫了。” 说罢三人越过高墙，进了院内。 两个似是保安的人喊叫着迎了过来，被九曜两掌打晕在地，便听得人声鼎沸，显然已经被人发现。 这必然是三井安排在这里的护卫人员，只不过看这素质，较之之前那些忍者是差的太远了，以三人身手自然不以为意。 韩文悦却一眼瞧见保安身侧的枪套，不由得眉头一皱。 火器这东西，是体术的最大克星，当然，假如武艺到得袁穹九曜那般超凡入圣，自然也不需太在意，但他和枪打交道的机会少之又少，自然对这东西颇为怵头，可这时候自然不是从长计议的时机，当下只道：“他们有枪，各自小心。”便一跃上了二楼阳台。 九曜冲袁穹道：“既然教主上了二楼，咱俩就破门而入吧。” 袁穹点头答应，两道人影一闪，便听得那大木门轰然声响，已如碎帛般纷扬炸裂。 门外门内保安瞬间倒了一片，两人会意一点头，已是自大厅左右分散，分别去寻找赵知秋正身。 这二人武艺已到了世间极致，一动起来，一众保安哪里看得到影子，只感觉面前一阵风刮过一般，二人已是没了踪影。 这边乱成一锅粥，富士山顶上，路鹏钧和破军第一时间便知道了。 破军看着一脸泰然的路先生，纳闷儿道：“你这人真有意思，这还坐得住？万一他们把赵知秋杀了，我们不白忙活了？” 路先生淡淡一笑，半晌才道：“他们杀不了，真杀得了，早杀了。” 破军道：“别人不说，九曜和袁穹那本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怀疑赵知秋就是真觉醒成为杀神，只怕和他俩也不过在伯仲之间吧。” 路先生摇了摇头，道：“你怀疑，因为未知，我坚信，也是因为未知，这不过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极端罢了。” 破军不耐烦地摆摆手“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文绉绉的冒酸水了好不好？” 路先生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我不会拿这事开玩笑的，我们倒是该迎街一下老朋友。” 一说到老朋友，破军本能便想到九曜，浑身一紧，抬头四下张望，果然见半山腰一个人影正向这里奔来，速度奇快，赶忙举起斧头。 路先生笑道：“放心吧，应该不是敌人。” 说话间那人影已奔得近了，破军眯着眼仔细打量，愕然道：“慕容珺玉？” 来者果然是玉儿，陡峭的山道在她脚下几乎如履平地，窈窕身姿晃动间便是十多米距离，不多时已到了两人近前，抬手打了个招呼。 破军全神戒备，路先生却笑道：“怎么了？玉儿小姐可是来取我两人性命的？” 玉儿撇撇嘴“我被九曜逐出教了，哪儿还有闲工夫管元教的事。” 路先生和破军对视一眼，目光同时一闪，九曜连慕容珺玉这般高手都要开革，当真是自毁城墙了。 玉儿并未理会到二人的心思，只道：“怎么样？我可是特地来投靠你们的。” 路先生略沉吟了下，才道：“欢迎之至，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跟着文曲的人，并不难找。”玉儿娇笑道：“我还替你顺手收拾了他的几个手下。” 路先生知道，文曲虽然为人低调，智量能力实不在自己之下，眼下韩文悦等人既然发现了赵知秋藏身之处，必然是他的杰作，便点头道：“好，有你在，无异于多一强援。” 玉儿笑道：“那现在干嘛？” 路先生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天空，缓缓道：“等人，他应该已经来了。” 仿佛回应他一般，远处传来一阵轰鸣声，不多时便看到，一架直升机径往这边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