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沙场诀别
走上城头，张鳞微张着手，面孔仰起向天，像是沉思还是入定的样子。 韩文悦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小鳞。” “唔？”张鳞身子一颤，回过神来，看到是他，一笑“怎么了？有事？” 韩文悦摇了摇头“没有，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张鳞神色间仍旧淡淡的“你给我的心法有些用，我觉着摸到点门道了。” 韩文悦稍感欣慰，但随即又觉得张鳞的反应未免太奇怪了点，迟疑道：“小鳞，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没有，我感觉很好。”张鳞神色仍旧不动，隔了阵子才道：“文悦，你真打算死战到底？” 韩文悦点点头“有些事，我觉得是非做不可的，你觉得呢？” “或许吧，但，这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事。” 韩文悦看了他一眼，现在的张鳞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思索着道：“那谁来管？难道让张良来管？” “张良？”张鳞嘴角一撇“现在赵知秋六道无敌，十个张良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不结了。”韩文悦双手一摊“但尽人事各安天命，有什么办法？难道视若无睹？再说了，这毕竟是元教捅下的娄子，谁不管都行，只有我不能不管。” 张鳞仰起头，看了看天，缓缓道：“文悦，你想没想过，让天管？” “让天管？”韩文悦一愣，随即失笑“你难道还盼着天上降下一道大雷来，把赵知秋劈死？” 张鳞却没笑，反倒点了点头“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赵知秋力量再大，也大不过天道。” 韩文悦一阵好笑，还想再和他辩，忽然间泛起个念头，迟疑道：“小鳞，你……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张鳞缓缓道：“当然没有，只是籍着你这套心法，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从大处看，视野自然就不一样了。” 身后一个声音忽然传来“俩人说悄悄话，也不叫我，未免太不够意思。” 韩文悦回身，见云帆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城头，不禁一笑“你这不来了么？” 云帆笑着上前拍了拍两人肩膀“咱三人好久没有并肩作战了吧，总算老天给了次机会。” 韩文悦却兴致高不起来，苦笑道：“只可惜，这只怕是最后一战了，其实是我拖累了大家。” 云帆哈哈大笑“这什么话，既然是兄弟，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担？再说了，你这是好事，又不是为非作歹，你说呢小鳞？” 张鳞目光中泛起异样的神色，方才那阵淡然有了波动，点头道：“当然，既然是你的决定，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俩一定会支持。” 韩文悦一阵感动，正要说话，转眼间一个人影也上了城头，却是黛娜。 黛娜的眼神中带着丝不解，冲韩文悦点了下头，道：“韩先生，我是来找云帆的，云帆依旧是我的下属，因此，他应该随队撤离。” 云帆不等韩文悦说话，一挥手道：“这仗我肯定要陪着我的兄弟们打到底的，辞职报告你帮我打一份好了。” 黛娜似乎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根本没有半点意外，上前，将随身的一柄军匕塞到他手中，目光复杂地瞧了他一眼，转身下了城头。 韩文悦忽然恍然，想起云帆曾经提到过他和黛娜的事，不禁暗暗有些后悔，张鳞和云帆都没结婚，甚至连正经意义上的女朋友都没有，如今却被自己拖着和根本无法战胜的敌人决一死战，自己这朋友当得未免太不称职了。 张鳞和云帆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七七八八，两人相视一笑，上前搂住韩文悦肩膀，云帆高声道：“别他娘的愁眉苦脸了，就是咱都死在赵知秋刀下，下辈子也还是兄弟！” 韩文悦望着他俩，眼中已然泛起泪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用力地拍了拍两人肩膀。 几个小时后，此战最关键的梵蒂冈骑士团是否撤兵的答案没有明朗，却来了三个意外的客人，王静娴，林千雪和刘莹。 这三个姑娘出现在这里真把个韩文悦吓了一大跳，这里已然是战场，可说要不是赵知秋还念着昔日的友情，此时早已打得血流成河了，这三个人怎么找来的？ 一问起才知道，原来，负责坐镇元教驻地的廉贞在和本联络战争物资的时候，恰好被王静娴碰到，王静娴一见他就缠着问韩文悦的事，把个廉贞烦的快发疯，实在没办法，就约略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王静娴听到事情竟然有了这么大转变，又惊又喜还夹杂着担忧，喊来林千雪和刘莹死缠烂打追到元教驻地。 廉贞重原则不假，但也确实拿这三个漂亮小姑娘没辙，再一想，其中一个还是教主韩文悦的现任女友，只好硬着头皮开了绿灯，好在他也知道此时战火还未扩散太大，亲自送三人穿过传送门到了裂缝。 韩文悦哭笑不得，心说连廉贞这样的人都搞不定，可见王静娴威力，只得板起面孔赶三人走。 王静娴修长的手臂一挥“你没事总玩消失，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你，怎么可能轻易回去？来了就不走了。”说着把身后的大旅行包往地上一蹲，什么保温杯电饭锅水壶行军帐篷，顷刻间便掏出一大堆来。 韩文悦见她摆弄着个驱蚊灯，林千雪和刘莹也是一脸得意，想发火又发不起来，一转身，张鳞和云帆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你们跟我来吧。”韩文悦见这三人这幅做派，心知光动嘴是说不动她们了，招了招手，带头下了城楼。 王静娴心下暗喜，低声道：“瞧，我就说吧，赖着不走，他也拿咱们没辙。” 林千雪淡淡一笑，没有搭话，刘莹却道：“这样不太好吧？我看文悦很为难的样子。” 王静娴撇撇嘴“什么呀，我看他就是装模作样，走，瞧瞧他还有什么花招。”说着已向台阶奔去，林刘两人无法，只得跟上。 下了城头，韩文悦已牵过两匹马来，问道：“会骑马么？” 王静娴不言声走到马旁，一翻身跨上马背，挑衅似的冲韩文悦扬了扬下巴。 韩文悦一笑，冲刘莹道：“小莹，你坐小娴那匹马，千雪和我坐一匹。”说着一跃上马，伸手把林千雪拉到背后，又冲王静娴招了招手“跟我来。” 王静娴没想到逞强却带来这么个结果，林千雪和她关系虽好，但她却心知，在韩文悦问题上，林千雪是最强的竞争对手，而且韩文悦似乎对林千雪颇有好感，本来就情况不妙，偏偏逞强还给林千雪制造了机会。 一抬头，韩文悦已奔得远了，王静娴气得狠狠抽了马屁股一鞭子，那马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就跑，几乎把身后的刘莹颠下马去。 林千雪回过头瞧了两人一眼，忍不住背转脸偷笑，双手把韩文悦搂得更紧了。 韩文悦此时自然虑不到这么多，他脑子里哪件事随意扔出来都比这事重要，不言声只是催马狂奔，片刻工夫已到了昨日大战的现场。 刚勒停马，便听得身后马蹄声连响，王静娴骑术竟然不弱，和自己不过前后脚而已。 韩文悦也不理会王静娴皱眉撅嘴，目光向四周一扫，淡淡道：“这是不久前大战的现场，你们瞧瞧吧。” 三个姑娘这才把各自的思绪收了回来，往周围打量，林千雪心最细，立时脸色就变白了。 王静娴拉着刘莹下马，只看到一片凌乱，也没疑到其他，捡起一截东西笑道：“这脏乎乎的什么东……”话还没说完，脸色也变了。 韩文悦硬起心肠，在一旁冷冷道：“那是尸体的胳膊。” 王静娴半信半疑，又瞧了眼，再仔细看看周围，尖叫一声把那半截胳膊扔出老远。 刘莹胆子最小，捂着脸扑到韩文悦身边，说什么也不敢扭头。 韩文悦脸上似悲似喜，看了看围在自己身边的三个姑娘，叹气道：“让你们走，是为你们好，这里是真的战场，半点没有开玩笑。” 见三人浑身发抖，连头都不敢抬，韩文悦又有些后悔，是不是做的过了头了，放缓了语气道：“回去吧，听话，等这件事顺利结束，我会回去找你们的。” 韩文悦骑着匹马，又牵着一匹，好容易才把三个姑娘带回城。 这番真给这三个丫头吓得不轻，韩文悦挨个扶她们下马时，三人的全身都是软的。 韩文悦暗叹了口气，轻声道：“这回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吧？快回去吧。” 三人情绪好不容易才渐渐平复下来，见王静娴梗着脖子还要逞强，林千雪开口道：“小娴，咱们回去吧，在这儿半点忙帮不上，还会拖文悦后腿的。” 韩文悦感激地望了林千雪一眼，这个女孩子还是那么善解人意。 王静娴低头想了半晌，终于站起身来，迟疑着道：“那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着你！” 这丫头竟然对自己如此一往情深，韩文悦心下一阵感动，缓缓道：“我答应你。” 三个苗条的身影，终于步向深邃的传送门，隐隐约约的歌声传来，韩文悦记得，那是林千雪修改过的罗琳那首自由飞翔。 韩文悦深深吸了口气，任由冰冷的气流借着呼吸窜遍全身，平息着那又澎湃起来的心潮。 他并没留意到，四周有成千上万道目光都注视着他，而他也在无意间为所有人做出了一个杀身成仁的表率。 也不知站了多久，韩文悦醒过神儿，正要转身，忽然见另一边，位于富士山口的裂缝处一阵波动，紧跟着，一个穿着长袍的人已经大步走出，只略一扫视四周，便向他这边迈步走来。 韩文悦仔细打量了下来人，不由得一愣，这不是撒莫里奥主教么？也不及细想他的来意，赶忙迎了上去。 撒莫里奥脸上仍旧是和蔼的笑容，当胸画了个十字，笑道：“愿主保佑你，我的孩子。” 韩文悦笑道：“没想到您会来，主教阁下，是来安排撤军的么？” 撒莫里奥扫视了一眼周围已经全部起立，毕恭毕敬的骑士们，这才道：“不，刚好相反，我是来参加战斗的。” 韩文悦又是一愣，还不及反应，撒莫里奥前行两步，已经走到骑士们面前。 这是教廷红衣主教之一，历来被认为是神的代言人，在这伙神圣骑士心目中，简直就是整个地球上最至高无上的存在，根本没人指挥，已然呼啦跪倒一地。 撒莫里奥双手向下按了按，周遭立时安静下来，沉默片刻，他才用带着些金属颤音般的声音道：“我这次来，带来的消息，可能会让极少数人失望了。”他顿了顿，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教廷决定，绝不撤兵。” 现场爆发出一阵sao动，包括韩文悦都是心头一震，他也没想到，教廷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撒莫里奥眼神中带着威压，随即，四周又平静下来。 “我亲自来，是陪大家奋战到底的。”撒莫里奥的这句话又引起一阵sao动，他自己却带着释然的笑容，继续道：“人类是神的子民，而我们，是神在人间的代言人，是对抗恶魔的尖兵，是光明和正义的捍卫者，这不是我们自封的，而是千百年来，在和邪恶势力斗争时，神和人类共同赋予我们的称谓。” 撒莫里奥似乎有些激动，目光闪烁着“如今，在这关键的一战中，怎么能少了我们？假如我们现在撤军，将来，我们以什么样的面目去见我们的主，以及应该为我们所保护的子民？” 现场的气氛变了，韩文悦很敏锐地感觉到，整个骑士团，正由之前的沮丧、懦弱转变为激昂和亢奋。 “这，或许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了。”撒莫里奥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深沉而清晰的声音响彻全场“但请大家记住，无论是天主，还是人，都会记住我们曾经为正义而做出的努力，而这，也是我们神圣骑士团建团的宗旨，如果现在撤军，那么一切的光环和荣耀，都将不复存在，我们的一生，究竟要留给世上什么？我希望大家能够想清楚。” 撒莫里奥的笑容再次转变为和蔼，缓缓道：“现在，有想要撤退的骑士，请出列，我可以代表教廷，同意你退出骑士团。” 庞大的队伍里，仅仅是个别的些许议论声，绝大多数人都站着没动，撒莫里奥等了好一阵子，仍旧没人出列。 “看来，大家仍旧在乎我们所拥有的荣誉，我很欣慰。”撒莫里奥开心地张开双臂，朝众人一举“我在此向大家起誓，我会同大家在战斗中同生共死，用生命维护教廷的荣光，奋战吧，正义的战士们，主与我们同在，阿门！” “阿门！”所有骑士团成员都举起武器大声喊道，声震九重！ 韩文悦心里即敬且佩，眼看就要分崩离析的骑士团，竟然被撒莫里奥这么简短的演讲重新凝聚，并且迅速恢复了士气，另外，作为一个神职人员的献身精神，同样让他震动，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般的感慨，喃喃道：“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