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征途㈥
赵诚这一醉,就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 当他走出自己的住处,碰到的任何人都望着他大笑,那些畏兀儿的女人们交头接耳地指着他痴痴地笑。 赵诚不明白怎么回事,因为他只知道昨夜他确实是喝多了,至于后来发生过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了。不过,赵诚的这次意外表现,让所有人增加了不少谈资,畏兀儿人从此记住了这位有着蒙古名字的汉人。 而昨日赵诚瞅着眼熟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成吉思汗本人,这让赵诚连续几天见到成吉思汗,都是心有余悸,胆战心惊。可是成吉思汗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因为他还没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一个贪杯的少年人太计较,更何况赵诚那夜确实让宴会达到了高潮,蒙古人都是豪饮之辈,每月不醉一次都没脸见人,当晚喝高了的人,可不止赵诚一人,窝阔台尤甚。不过当夜当值的怯薛护卫人人都被罚了一次,因为他们太放松警惕。而赵诚决定以后还是少饮酒为妙,别让自己成了小酒鬼。 “真是不凡之人做不凡之事!”耶律楚材当天见着了他,开玩笑道。 “恨无缘一观公子的歌舞!”王敬却惋惜道。 “此事,当作文一篇以记述!”刘翼道。 这段小插曲过后,铁木真的蒙古大军,汇合着畏兀儿人的军队,继续前进,西行千余里到达不剌城(今新疆博乐),在不剌的南边又有阴山山脉的另一个组成部分横在大军的面前,此阴山即后世被称为婆罗科努山。山顶有个大圆池,周围七八十里许,即后世被称为赛里木湖的所在。 巍峨峻峭的雪峰环绕在大湖的周围,像卫兵一样守卫着湖面,皑皑的古老雪川在湖中倒映,碧波荡漾,清澈到底,如蓝天一样透明。至此,大军不得不停留在赛里木湖的周围驻扎,因为探马来报,前方有一个名叫松关(今果子沟)的极险要的地方,道路不通。 铁木真命令次子察合台率军前往修桥开路。在察合台的督促下,数万仆从军兼炮灰日夜鏖战,凿石伐木,共架设了四十八座桥梁。大军过了松关,眼前的即是一条风景如画般的果子沟,沟中沿着河道长满了林檎树,即苹果树,树阴蓊翳,不露日色。既出阴山,有阿力麻里城(今新疆霍城西北)。西域称林檎为阿里马,顾名思义,阿力麻里城,就是苹果之城的意思,显而易见,此处到处都是果园。 阿力麻里城,有附庸城邑八九个,多以种植葡萄梨果为主,还播种五谷,一如中原。除了五谷和特色果实之外,这里还有一种名叫秃鹿麻的农作物,即棉花,整个西域都有产,包括西夏的河西走廊也有少量种植,中原人没见过这种作物,以为是“垅种羊”,即是种在地中的羊。耶律楚材见到了实物,又诗兴大发: 西方好风土,大率无蚕桑。家家植木棉,是为垅种羊。 阿力麻里之王昔格纳黑的斤率领其军队,在此与铁木真的大军汇合,加上畏兀儿和海押立的阿儿思兰汗(狮子王)的军队,号称六十万。其实是虚张声势,总共只有二十万,其中蒙古军十万余人,这是蒙古可以抽出来的最大军队数量。而那曾经宣布臣服于蒙古的西夏,至今也没有派军助战,也招来了成吉思汗的愤怒。 大军在阿力麻里略作修整,然后全军西渡亦列河(即今伊犁河),再越过垂河(今楚河),进入了西辽的故都虎思斡耳朵。这里是赵诚自己的那位管家的家乡,他特意去寻找自己那位管家耶律文山的家眷,没想到却扑了个空,他的家眷在春天的时候就举家被耶律文山迁到了阿勒坛山北麓,看来耶律文山还真当自己是个忠诚的管家了。 由于前几年者别与速不台已经征服了西辽,蒙古军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敌人,除了自然地理上的困难。于是,在这年的秋天,蒙古大军终于就到达了花剌子模的边境。但这次安全行军万里,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考验。 而赵诚的随从们却在暗自惊心蒙古军的强大的忍耐性与组织性。 在虎思斡耳朵,赵诚和耶律楚材有过一段十分有意思的谈话。这里是虎思斡耳朵,曾经是西辽的首都,皇帝当然是耶律氏的。唐时,此地曾先后隶属于安西都护府及北庭都护府之裴罗将军城旧地。 “耶律大人不是想写篇游记吗,这里可是西辽的都城,也是你们耶律家的地盘,我想大人应该泼墨写上三五千言。”赵诚故意说道。 “何以见得我非要写上三五千言?”耶律楚材反问道。 “大人不是一直想让我作一首诗吗?诗倒是没有,词倒是偶得一首。”赵诚嘻嘻笑道。 耶律楚材故意不理睬,刘翼却是很感兴趣:“公子请说!” “北国风光……大河上下……长城内外……一代天骄,耶律大石……”赵诚摇头晃脑地念着道。 “这词本是好词,豪气干云,阅尽天下英雄,可惜太不应景,可惜啊可惜!”耶律楚材听了赵诚的“大作”,忍不住评价道,连叹可惜。 “何以见得?”赵诚早知他会如此说,故意问道。 “这里是西域,不是北国,且是秋季。虽有大河,却非黄河般浩浩荡荡,更无长城,还有耶律大石,人称‘大石林牙’,‘林牙’者,翰林也!耶律大石虽是皇族子弟,却是进士出身,精通诗书诸子,奈何大厦将倾,才率部众来到此地,创下了一份可观基业,可不是什么‘只识弯弓射大雕’之辈。”耶律楚材道,他的口气像是为他的耶律本家辩护。
“古人云,一字千金,那请教耶律大人,这句‘一代天骄,耶律大石’在下如何改,才好呢?”赵诚故意问道,。 “这个嘛……”耶律楚材有板有眼地指点道,“比如嵬名氏,或者完颜氏,匈奴单于,突厥可汗什么的,都是可以的。” 在耶律楚材的心目中,这些西夏或者金国的皇帝都是“只识弯弓射大雕”之辈,而成吉思汗却是“龙飞九五”之人,他可不知道赵诚在心里大笑。 “耶律大人,将来你我若是有缘站在中原黄河边上,我再将这首词念给大人听。”赵诚歪着头笑着道,“到时候,那一定是篇应景之作了吧?” “那自然会是个难得的佳作!”耶律楚材肯定地说道,不过赵诚的表情让他感觉有些不悦。 “耶律大人家祖世居中原,均是有才学之人,辽亡时,贵祖当年为何不投奔耶律大石?”王敬诚忽然问道。 “从之老弟有所不知,西辽虽也是耶律氏一脉相传,然却是独立一国,与中原没有太多干系。家祖虽对西辽有所耳闻,却与他人一样,仅是道听途说罢了,逞论效力于西辽国?大石林牙,也是人中龙凤,只是契丹人远道而来西域,本就是少数中的少数,西辽国中百姓却是杂姓,突厥人、回鹘人、波斯人为主,又有少数契丹人、汉人、吐蕃,以少御众,应该有些力不从心吧。然大石驾崩,子孙后世却是不肖,让乃蛮屈出律鸩占雀巢。”耶律楚材道。 耶律楚材有些惋惜,然而却没有什么怒其不争的意思,这跟他后来所展露的心态不同,而赵诚却是少数特别关注他内心变化之人。 “我听我管家说,大石在位时,国中官话似以汉话为主?”赵诚问道。 “这个是自然,大石时,大都采用旧制,即两面官制,族人行族法,汉人行汉法,凡八十八年,皆有汉文年号,死后有汉式谥号,公文以汉文与契丹文为主。如今这里还有不少汉人为民,与他族杂居,却也相安无事。”耶律楚材道。 赵诚看着城中形形色色的人群,和夹杂在其中中原人士模样的人,心中很是怀疑他们如今的语言。 耶律大石的统治留下了一些痕迹,那耶律大石平生只穿丝绸,末代公主浑忽出嫁时,坚持如汉女般梳妆,来自中原的先进技艺也有不少。然而,这里是东西方交汇的地方,多民族多宗教交汇,其俗渐染是很自然的事情。 “耶律大人,你识得契丹文吗?”赵诚冷不丁地问道。 “不识!”耶律楚材承认道,他答得相当干脆。赵诚这忽然发问,让耶律楚材这个契丹人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