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是未明人（1）
包括塞莱自己都很清楚这一点；他低三下气的时间永远比他趾高气昂的时间要多，所以就算他想改一下自己的说话方式，却没有可供练习的时间；于是，久而久之，他说话的方式便更加奇怪，甚至有时候还会引人发笑。 此刻，坐在塞莱对面的管理部三级指导员代表已经露出了喜色，他和塞莱的接触并不多，只是在内部听过一些传闻以及关于塞莱如何巴结人的蠢事，现在想来，他便觉得对面的这个二级社交员确实有些可笑。 塞莱的下嘴唇向左撇了一下，这本是他一个无心的动作，只是后来他发现如此撇下嘴可以抑制不少他企图翻脸的情绪便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每一次当他感受到自己被轻视、被不尊重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地撇嘴，并让这习惯成为了又一个让塞莱引以为耻的毛病。甚至有时，塞莱以为自己做不了掌权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些细小的、芝麻大点的恶习。 “呵，大家也都看到了，乌拉拉卡奇还是同当年一样，死性不改呢。他如此大逆不道，污蔑三大统治，一定是要得到最严厉的惩罚啊。嗯，我敢说现在每个人的心情和我一样，都十分气愤，并希望主论大人可以给这个罪犯判下最重的罪名。可是，我们却连乌拉拉卡奇的灵魂在哪里都不知道，徒有他的rou体罢了。嗯，是的，只有rou体呀。 我必须要提醒大家，曾经在我们那短浅的认知里，以为rou体和灵魂一旦分离，rou体便会消逝，灵魂便会沉睡，但乌拉拉卡奇却将这一认知改变；当然，我绝不是在夸赞他的聪明，你们应该听得出来，哦，对吧？嗯，当然你们听得出来； 后来，当我们的认知被纠正，知道rou体和灵魂是可以被分离的，却又被限制思想，以为只有在乌托邦内才可以实现，而我们研发部的人在乌拉拉卡奇被关入乌托邦后对此还展开了研究——只是，可笑的是我们的人花了几十年都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只有乌托邦可以实现灵魂与rou体的分离，而别的地方却不能，可那家伙，是的，就刚才，他就在我们面前展示了他如今已可以将灵魂控制得来去自如，要知道他的rou体还躺在乌托邦里呢——我说的没错吧，乌托邦的掌司大人们—— 当然，我知道，他的rou体一定是在那里的——可那又怎么样，就像他刚才警告我们的，守着他的rou体并不等于将他控制，他已经可以随心所欲了，刚才不就是吗，大家都看到了，不是吗——是的，都看到了呢。 哦，我并不是在讽刺以丝塔芙为首的研发部，这几年，它为我们E都市带来的便利和财富是巨大的，我们都有目共睹，不是吗？可眼下，一切竟已迫在眉睫，我想你们都应该感受到了，对吧，从乌拉拉卡奇出现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应该意识到我们的努力还赶不上这家伙的千分之一，没错吧—— 所以，请原谅我，在这里向大家透露一个小道消息，虽然，我知道主论大人并不允许我说一些模棱两可的事情，但现在局势紧张，我也不想再藏着掖着了，毕竟我并不是要与权威和事实对立，而是站在为众人思考的角度。 哦，你们当然能够理解。 我听说乌托邦内，前几天发生了一件大事，相信很多人也都听说了吧，这件事甚至还要放到商讨会上进行讨论，哦，是的，大家也都看到了，第三条提案就是这件事，而我的小道消息也和这件事有关。” 自塞莱站起身发表讲话开始，西蒙就已经揣揣不安起来，他知道这家伙决不会轻易放过关于未明人的事情，从十几年前他提议让未明人与E都人一起生活开始，这个事就成了塞莱每每与自己争辩的侧重点。 可西蒙怎么也想不到塞莱会如此心急，在自己都还没有来得及对此事发表态度的时候，塞莱却第一个站出来要对此事评头论足，而这也正是西蒙害怕的地方。 关于“未明人协助重犯越狱”的说法有众多，但却没有一条是通过正确的渠道而获取的正确的信息，西蒙相信连丝塔芙和叶先生都不可能得到；可他还是害怕这塞莱会说些什么，说些他不想听到的并已经被他用禁术清干净的信息，于是，他必须要阻止塞莱，让这家伙不要破坏自己的计划。 “敬爱的主论大人，请您警告一下对面的代表不要在这神圣的礼堂内胡言论语，制造恐慌，并且我敢拿性命担保，他在这里散播的所有消息都不可能比我的更值得信赖，毕竟我才是整件事的负责人！” 除了塞莱，或许这大堂内便再没有人能将西蒙逼迫到使用自己的身份；单凭这一点，塞莱就值得沾沾自喜。 丝塔芙很清楚西蒙在顾及什么，她也因此而担心自己会听不到更有趣的辩论；她抬起脸，斜着眼睛，对站起身的西蒙轻挑地说道，“西蒙，你不会心虚了吧。” 丝塔芙的声音很小，只有近旁的几个法司和叶先生听得到。 西蒙毫不理会丝塔芙，而是面向塞莱，故作沉稳地说，“当然，你非要说，我也并不能阻拦你，只是一旦你说的话得不到证实，那么公正无比的法司们定会给你判下蛊惑人心的罪责，所以，你还是考虑清楚再说话吧！”说着西蒙便坐下身，依旧面无表情。 “呵呵，谢谢您的关心啊，西蒙大人，这可真是让我感动呀！不过，主论大人、掌权大人以及在座的各位，我将要说的话句句属实，比真罗盾的心还真（这句话是E都的小民众们经常用的俗语；罗盾的心是一种非常珍贵的材料，通常被用于制作很精密的信物或者象征物）！开场前，请允许我引荐一位和此事密不可分的人物——” 塞莱转身向自己的手下示意，又转回头继续，“为我提供此消息的人一会儿就到，请大家稍等片刻啊。不过呢，借着这个时间，我倒是可以和大家简要地说一下——” 在人们都看不到的桌面下，西蒙的手已经攥成了一个牢靠的拳头；他真想解开脖子上的领结，跑过去给塞莱一拳，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么做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塞莱所说的那个重要人物被保安员带上礼堂；那家伙一路低着脑袋，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实际上，就算他不低着脑袋，脸上的表情也足以让人看出他的惊慌和胆怯。 这位当事人只有半米高，是个行为极其委琐的小矮子；有见识的外邦都知道这小家伙并非天生畸形，而是他们族的人本就这么高，至于那些孤陋寡闻的新客自然不会知道，这个看上去像玩偶似的小东西其实是个胡萨克人。 当小胡萨克人走到礼堂的正中间时，主论大人礼貌地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 “小嘟囔，主论大人，我是乌托邦内看管重犯的医护人员。” “除名囚就是由你医护的吧？” “是的，大人，是我。” “那么，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小嘟囔向在场的各位礼毕后，站起身，又向主论大人鞠了一躬，毕恭毕敬道，“敬爱的主论大人以及在场的诸位宾客，这是小嘟囔第一次在如此重大的场合公开发言，难免有些紧张，若我一会儿有说错话的地方，还请大家不要介意。” 说着他便再次向众宾客以及代表们鞠躬，使用的却是胡萨克族人的最高礼节：将右臂举起贴耳，身体保持立正姿态，然后脑袋和手臂一起向下低九十度。 “正如大家了解的那样，我是看管重犯的首要医护人员，从奥古斯汀13年开始，我就一直在负责重犯的身体健康，所以恰好经历了未明人协助重犯越狱的全过程。” 说话间，乌托邦的掌司艾德思竟已沉不住气，他冲向礼堂中央，一边踢着小嘟囔的膝盖，一边拽着对方的衣领向外扯，“小嘟囔，你瞎说什么呢，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艾德思被愤怒冲昏了头，完全忘记他们还在争论商议礼堂内，把在乌托邦里才有的粗鲁全都表现了出来，丝毫不顾及E都市在众多盟邦前的颜面。 “艾德思！” 主论大人叫住了这位正准备离开的乌托邦掌司，再也没办法容忍由塞莱引发的接二两三的无视秩序的野蛮人。 “你们还知道这是政论商讨大会吗？你们难道看不见我还坐在这里吗？” 当艾德思回过神来的时候，两腿早已瘫软地跪在地上，他颤颤巍巍地转过身，看向坐在正中央的勃然大怒的主论大人，又用余光小心瞄向坐在主论大人旁边的西蒙，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把这个掌司给我带下去，快点！你们应该清楚要怎么处理！” 于是，一位坐在最后排的法司迅速站起身，一路小跑，追在将掌司艾德思压制住的两位保安员身后；他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去乌托邦，并为艾德思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