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雁门血色
智光回忆道:“这一次我们也不再隐伏,迳自迎了上去。” “只见马上是男女二人,男的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服饰也比适才那一十九名武士华贵得多。” “那女的是个妇人,手中抱着一个婴儿,两人并辔谈笑而来,神态极是亲昵,显是一对少年夫妻。” “这两名契丹男女一见到我们,脸上微现诧异之色。” “但不久便见到那一十九名武士死在地下,那男子立时神色十分凶猛,向我们大声喝问,叽哩咕噜的契丹话说了一大串,也不知说些什么。” “山西大同府的铁塔方大雄方三哥举起一条镔铁棍,喝道:‘兀那辽狗,纳下命来’!挥棍便向那契丹男子打了过去。” “那辽人右臂伸出,已抓住了方大雄手中的镔铁棍,向外一拗,喀的一声轻响,方大雄右臂关节已断。” “那辽人提起铁棍,从半空中击将下来,我们大声呼喊,眼见已不及上前抢救,当下便有七八人向他发射暗器。” “那辽人左手袍袖一拂,一股劲风挥出,将七八枚暗器尽数掠在一旁。” “眼见方大雄性命无侥,不料他镔铁棍一挑,将方大雄的身子挑了起来,连人带棍,一起摔在道旁,叽哩咕噜的不知又说了些什么。” “这人露了这一手功夫,我们人人震惊,均觉此人武功之高,实是罕见,显然先前所传的讯息非假。” “只怕以后续来的好手越来越强,我们以众欺寡,杀得一个是一个,当下六七人一拥而上,向他攻了过去。” “另外四五人则向那女人攻击。” “不料那女子却全然不会武功,有人一剑便斩断她一条手臂,她怀抱着的婴儿便跌下地来,跟着另一人一刀砍去了她半边脑袋。” “那辽人武功虽强,但被七八位高手刀剑齐施的缠住了,如何分得出手来相救妻儿?” “起初他连接数招,只是夺去我们兄弟的兵刃,并不伤人,待见妻子一死,眼睛登时红了,脸上神色可怖之极。” “那时候我一见到他的目光,不由得心惊胆战,不敢上前。” 赵钱孙道:“那也怪不得你,那也怪不得你!” 本来他除了对谭婆讲话之外,说话的语调中总是带着几分讥嘲和漫不在乎,这两句话却深含沉痛和歉仄之意。 智光道:“那一场恶战,已过去了三十年,但这三十年之中,我不知道曾几百次在梦中重历其境。” “当时恶斗的种种情景,无不清清楚楚的印在我心里。” “那辽人双臂斜兜,不知用什么擒拿手法,便夺到了我们两位兄弟的兵刃,跟着一刺一劈,当场杀了二人。” “他有时从马背上飞纵而下,有时又跃回马背,兔起鹘落,行如鬼魅。” “不错,他真如是个魔鬼化身,东边一冲,杀了一人;西面这么一转又杀了一人。” “只片刻之间,我们二十一人之中,已有九人死在他手下。” “这一来大伙儿都红了眼睛,带头大哥、汪帮主等个个舍命上前,跟他缠头。” “可是那人武功实在太过奇特厉害,一招一式,总是从决计料想不到的方位袭来。” “其时夕阳如血,雁关门外朔风呼号之中,夹杂着一声声英雄好汉临死时的叫唤,头颅四肢,鲜血兵刃,在空中乱飞乱掷。” “那时候本领再强的高手也只能自保,谁也无法去救助旁人。” “我见到这等情势,心下实是吓得厉害,然而见众兄弟一个个惨死,不由得热血沸腾,鼓起勇气,骑马向他直冲过去。” “我双手举起大刀,向他头顶急劈,知道这一劈倘若不中,我的性命便也交给他了。” “眼见大刀刃口离他头顶已不过尺许,突见那辽人抓了一人,将他的脑袋凑到我刀下。” “我一瞥之下,见这人是江西杜氏三雄中的老二,自是大吃一惊,百忙中硬生生的收刀。” “大刀急缩,喀的一声,劈在我坐骑头上,那马一声哀嘶,跳了起来。” “便在此时,那辽人的一掌也已击到。幸好我的坐骑不迟不早,刚在这时候跳起,挡接了他这一掌,否则我筋骨齐断,那里还有命在?” “他这一掌的力道好不雄浑,将我击得连人带马,向后仰跌而出,我身子飞了起来,落在一株大树树顶,架在半空。” “那时我已惊得浑浑噩噩,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身在何处。” 智光大师继续回忆道:“我们兄弟只剩下四个人了。” “带头大哥自知无幸,终究会死在他的手下,连声喝问:‘你是谁?你是谁?’” “那辽人并不答话,转手两个回合,再杀二人,忽起一足,踢中了汪帮主背心上的xue道,跟着左足鸳鸯连环,又踢中了带头大哥肋下xue道。” “这人以足尖踢人xue道,认xue之准,脚法之奇,直是匪夷所思。” “若不是我自知死在临头,而遭殃的又是我最敬仰的二人,几乎脱口便要喝出采来。” “那辽人见强敌尽歼,奔到那妇人尸首之旁,抱着她大哭起来,哭得凄切之极。” “我听了这哭声,心下竟忍不住的难过,觉得这恶兽魔鬼一样的辽狗,居然也有人性,哀痛之情,似乎并不比咱们汉人来得浅了。” 智光续道:“那辽人哭了一会,抱起他儿子尸身看了一会,将****放在他夫人怀中,走到带头大哥身前,大声喝骂。” “带头大哥毫不屈服,向他怒目而视,只是苦于被点了xue道,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辽人突然间仰天长啸,从地下拾起一柄短刀,在山峰的石壁上划起字来。” “其时天色已黑,我和他相距又远,瞧不见他写些什么。” 赵钱孙道:“他刻划的是契丹文字,你便瞧见了,也不识得。” 智光道:“不错,我便瞧见了,也不识得。” “那时四下里寂静无声,但听得石壁上嗤嗤有声,石屑落地的声音竟也听得见,我自是连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得当的一声。” “他掷下短刀,俯身抱起他妻子和儿子的尸身,走到崖边,涌身便往深谷中跳了下去。” 众人听得这里,都是“啊”的一声,谁也料想不到竟会有此变故。 智光大师道:“众位此刻听来,犹觉诧异,当时我亲眼瞧见,实是惊讶无比。” “我本想如此武功高强之人,在辽国必定身居高位,此次来中原袭击少林寺,他就算不是大首领,也必是众武士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他擒住了我们的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将余人杀得一干二净,大获全胜,自必就此乘胜而进,万万想不到竟会跳崖自尽。”
“我先前来到这谷边之时,曾向下引望,只见云锁雾封,深不见底。” “这一跳将下去,他武功虽高,终究是血rou之躯,如何会有命在?我一惊之下,忍不住叫了出来。” “那知奇事之中,更有奇事,便在我一声惊呼之时,忽然间“哇哇”两声婴儿的啼哭,从乱石谷中传了上来。” “跟着黑黝黝一件物事从谷中飞上,拍的一声轻音,正好跌在汪帮主身上。” “婴儿啼哭之声一直不止,原来跌在汪帮主身上的正是那个婴儿。” “那时我恐惧之心已去,从树上纵下,奔到汪帮主身前看时,只见那契丹婴儿横卧在他腹上,兀自啼哭。” “我想了一想,这才明白,原来那契丹夫人被杀,她儿子摔在地下,只是闭住了气,其实未死。” “那辽人哀痛之余,一摸婴儿的口鼻已无呼吸,只道妻儿俱丧,于是抱了两具尸体投崖自尽。” “那婴儿一经震荡,醒了过来,登时啼哭出声。” “那辽人身手也真了得,不愿儿子随他活生生的葬身谷底,立即将婴儿抛了上来,他记得方位距离,恰好将婴儿投在汪帮主腹上,使孩子不致受伤。” “他身在半空,方始发觉儿子未死,立时远掷,心思固转得极快,而使力之准更不差厘毫,这样的机智,这样的武功,委实可怖可畏。” “我眼看众兄弟惨死,哀痛之下,提起那个契丹婴儿,便想将他往山石上一摔,撞死了他。” “正要脱手掷出,只听得他又大声啼哭,我向他瞧去,只见他一张小脸胀得通红,两支漆黑光亮的大眼正也在向我瞧着。” “我这眼若是不瞧,一把摔死了他,那便万事全休。” “但我一看到他可爱的脸庞,说什么也下不了这毒手,心想“‘欺侮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那算是什么男子汉、老丈夫?’” “跟着我便想去解开带头大哥和汪帮主的xue道。” “一来我本事低微,而那契丹人的踢xue功夫又太特异,我抓拿打拍,按捏敲摩,推血过宫,松筋揉肌,只忙得全身大汗,什么手法都用遍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始终不能动弹,也不能张口说话。” “我无法可施,生怕契丹人后援再到,于是牵过三匹马来,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分别抱上马背。” “我自己乘坐一匹,抱了那契丹婴儿,牵了两匹马,连夜回进雁门关,找寻跌打伤科医生疗治解xue,却也解救不得。” “幸好到第二日晚间,满得十二个时辰,两位被封的xue道自行解开了。” “带头大哥和汪帮主记挂着契丹武士袭击少林寺之事,xue道一解,立即又赶出雁门关察看。” “但见遍地血rou尸骸,比昨日傍晚我离去略有乱。我探头到乱石谷向下张望,也瞧不见什么端倪。” “当下我们三人将殉难众兄弟的尸骸埋葬了,查点人数,却见只有一十七具。” “本来殉难的共有一十八人,怎么会少了一具呢?” 他说到此处,眼光向赵钱孙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