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鸣惊人（1）
如身在雾中，颜玉蟾只觉天昏地暗，忽得一道亮光打在脸上，睁不开眼睛，待得光亮稍暗，前方恍惚一个人影，渐渐清晰，正是皇甫赞誉，只见他浑身鲜血淋漓，面容扭曲痛苦，口中反复说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颜玉蟾一声尖叫，睁开眼来，才知是南柯一梦，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缓缓坐起身来，拭去额头的汗水，打量着四周。屋子不大，布置简单，只是光线稍显昏暗，隐隐看不清楚。颜玉蟾揉揉眼睛，一阵得头晕目眩，酸软无力。 忽然有人“咦”了一声，颜玉蟾抬头看去，门口正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只是略显单薄了些。男孩一见到颜玉蟾，也不说话，转身跑了出去，过得一会，只见他扯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 那妇人四十上下的年纪，穿着粗布衣衫，脸蛋红扑扑地，甚是健壮，一见到颜玉蟾，顿时喜上眉梢：“姑娘总算醒了，可急坏我了。。。。。。哎呦，坐着别动，身子还未大好，虚弱得很。” 颜玉蟾问道：“这是哪里？”那妇人道：“这是我家，姑娘病了许久，总算是醒了，谢天谢地！”颜玉蟾轻声道：“多谢jiejie。”那妇人眉开眼笑道：“哎哟哟，姑娘叫我‘jiejie’，可当不起，叫婶子就成！喏，这是我家的小崽子，怕也比你小不了几岁。”说着将那小男孩往前一推。那小孩也不怯生，昂首挺胸，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稚嫩着说道：“神仙jiejie好，我叫鹿鸣，‘鹿’是小鹿的鹿，‘鸣’是一鸣惊人的鸣！” 颜玉蟾问道：“你怎么叫我神仙jiejie？”男孩将手一指，道：“娘亲说你是天上掉下来的女神仙。”颜玉蟾微微一笑，那妇人掩口笑道：“没羞没臊的，哪个问你叫什么了？”又对颜玉蟾道：“乡下人见识浅，我当家的非叫这小子去私塾长长见识，我心疼钱，不叫去，他倒好，转天可跟着他老子见了教书先生。哎，这老的老，小的小，没一个叫我省心的。这不，昨日里刚学了这个什么鸣来着？”那小孩抢着说道：“一鸣惊人！”“对了，就这个，今个可不在人前显摆起来了。”说罢，呵呵直笑。颜玉蟾莞尔一笑，道：“弟弟年幼聪慧，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那妇人突然变色道：“等我当家的回来，姑娘可别似这般笑来，乡下粗人，受不得这个。”颜玉蟾一怔，不明白那妇人的意思，却见那妇人“噗嗤”笑出声来。那男孩一本正经道：“神仙jiejie，我mama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经，连我爹爹也拿她没办法。” 那妇人佯怒道：“没大没小的，看你爹爹回来我告你的状，还不快去给你的神仙jiejie倒些水来。”男孩摇摇头出去了。 那妇人坐在床沿，拉着颜玉蟾的手，亲热道：“别怪婶子话多，我当家的把你带回来，我可吓了一跳，木头桩子一样的人，怎么闷不声地就给我带个仙女回来？这脸蛋身段，再瞅瞅我自己，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颜玉蟾浅笑道：“婶子谬赞了。”那妇人眼睛一瞪，问道：“什么‘谬赞’？”颜玉蟾笑道：“婶子这么夸我，我可配不上。”那妇人忙道：“配得上，配得上。只是我乡下妇人，笨嘴笨舌的，也说不好，姑娘别笑话。” 颜玉蟾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婶子，我怎么会在这里？”那妇人道：“三个月前，我当家的上山砍柴，就见你晕倒在那里，便将你带了回来。”颜玉蟾问道：“可是在怨灵山？”那妇人道：“正是怨灵山。”见伊倾城一脸狐疑之色，又道：“我当家的虽然木头疙瘩一个，胆子却不小。”说话间满是得意之色。 颜玉蟾喃喃自语道：“三个月前？都过了这么久。”脸色苍白，急声问道：“婶子，除我之外，还有旁人么？”那妇人摇头道：“如有旁人，我当家的定不会放手不管。”颜玉蟾挺身便要下床，忽然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直过了两日，颜玉蟾才幽幽转醒，瞧见那妇人正守在床边，手里端着一个大碗，满脸惊喜之色，道：“姑娘醒了！我刚煮些鸡汤，寻思着喂姑娘吃上几口。”颜玉蟾微微摇头，有气无力道：“多谢婶子，我什么也吃不下。”说罢，强撑着身子就要下床。 那妇人忙将碗放在桌上，急道：“姑娘别动，又不是铁打的身子。”颜玉蟾道：“婶子，有些要紧的事情，耽误不得。”那妇人道：“天大的事，也得养好了身子再说。”颜玉蟾浑身无半点力气，被那妇人轻轻一按，便瘫坐在床上，娇喘不止。 那妇人坐过来，劝道：“姑娘若有委屈，有难处，大声哭出来便是，何苦这般不心疼自己？姑娘若执意要去怨灵山，明日我便打发我当家的过去，定给姑娘查个清清楚楚，也叫姑娘心安。”颜玉蟾一想起怨灵恨殿的众人生死未卜，眼圈一红，便要哭了出来。 那妇人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头一酸，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人生在世，哪能没有苦难悲切之事？姑娘活过来了，就好好活着，天大的事只有天担着，塌不下来的。好孩子，你若有委屈，哭出声来，这样好受些。”颜玉蟾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那妇人轻轻拍着，由她哭个痛快。两人沉默无语，过了许久，颜玉蟾才止了哭声，问道：“婶子，我家大叔在家么？我有些事情要问他。”那妇人也不答话，将鸡汤拿来，用勺子舀了一小口，轻声道：“怕是快回来了。这鸡汤香得很，姑娘喝点，才有力气问话。”说罢将汤勺往颜玉蟾嘴边一挪，笑呵呵地看着。鸡汤香气扑鼻，颜玉蟾低头抿上一口，只觉甜香细腻，不住点头。那妇人一勺一勺喂着，口中说道：“姑娘昏睡了这些日子，我便用这鸡汤给姑娘吊着身子，就怕姑娘挨不过去。。。。。。哎呦，你看我口无遮拦的，说这些干什么？” 颜玉蟾感激道：“婶子一家救了我性命，又这般悉心照顾，我心中感激得紧。”那妇人笑道：“我得感激姑娘才对。整日里围着这一老一少，可无聊得紧。如今有姑娘陪着我，说些体己话儿，我心里欢喜得紧。”两人说着，不一会的功夫，颜玉蟾便将鸡汤喝完了。 那妇人收拾了，对颜玉蟾道：“你身子虚弱，这鸡汤不宜多喝，待晚会我再做些素净的菜肴，熬些米粥，姑娘再吃。”颜玉蟾谢道：“有劳婶子。”那妇人笑呵呵地出去，过一会又回来，两人说些闲话。 原来这户人家男主人姓鹿，单名一个正字，这妇人闺名吕娘，原是生灵城的良民。生灵城被屠人王霸占后，四处里盗匪横行，眼看住不下去，两人便来到城郊荒山之地，虽然荒凉，但夫妇两人勤劳朴实，身强力壮，就地里盖了几间茅屋，男的开荒种地，打猎伐木，女的穿针引线，养禽造饭，小日子置办也算妥当。又过了几年，鹿鸣出生，一家三口更是其乐融融。有一日，鹿正上山砍柴，无意间撞见伤重的颜玉蟾，便救了回来。夫妇俩不懂医术，见她呼吸匀称，似是睡着一般，只道是睡得几日，哪知三个月过去了，颜玉蟾依旧昏睡不醒。夫妇二人老实心善，也不觉累赘麻烦，悉心照料，不在话下。 这一日，鹿正回得家来，吕娘忙将颜玉蟾醒来又昏倒之事告知丈夫。鹿正皱着皱眉，好半天才道：“明日里我便再去怨灵山一趟。”吕娘道：“还是先给她找个大夫瞧瞧，我看她虚弱得很，又急火攻心，最是难熬要紧的时候。”鹿正踌躇道：“可大夫在城里。。。。。。”吕娘道：“你放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又不是头次进城，只开些药便回来，不打紧。”鹿正点头道：“看那姑娘衣着打扮，只怕是枉死城有名有姓的人家。你顺道打听一下，需小心在意。”吕娘笑道：“放心，我理会得。” 第二日一早，吕娘便挎着一个篮子匆匆出门，向枉死城赶去。十来里的路程，虽是山路崎岖，但她浑不在意，矫健如飞，待来到枉死城，还未到晌午。来到城门外，抬头看到城门上挂着的几颗骷髅头骨，心中慌乱，不敢多看，忙低头过了城关。城门守卫见她是一个粗苯妇人，也懒得搭理盘问。 吕娘过了城门，来到一处人家。到得门前，吕娘稍微整理一下衣衫，轻咳了两声，方才叩门。开门的是个黑瘦的婆子，她一见吕娘，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扯着嗓子道：“哎呦，原来是鹿家娘子，别站着，快进来！”将吕娘让进屋子，沏茶端食，好一阵忙活。两人坐定，那婆子便开口道：“我今个眼皮子跳得厉害，不知是福是祸，心里七上八下的，娘子来正的时候！”将身子往前一探，问道：“东西可都齐全了？”吕娘一笑，将篮子里遮盖的粗布拿开，竟是件色彩斑斓的绸缎海棠锦衣。那婆子顿时两眼放光，忙走上前来，展开衣衫仔细端详，嘴里不住赞道：“瞅瞅！瞅瞅！我说什么来着，这手艺，简直绝了！婆子我过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般精致的针线！” 吕娘呷了一口茶，笑道：“张婆婆瞧得上眼，我也就放心了。”张婆道：“娘子谦虚什么!不怕娘子知道，这衣衫便是雷府。。。。。。雷府新娶的要的，若不是对娘子有十成把握，老身也不敢揽在身上。”吕娘问道：“哪个雷府？”张婆笑道：“自然是雷鼎雷大人的府上。”吕娘惊道：“可使不得，我当家的若知道。。。。。。” 张婆忙道：“娘子千叮万嘱，老身如何敢将娘子推到人前？我只说是家里的一个亲戚，那些官宦人家，底下人都将眼睛长在头顶，哪有功夫搭理咱们？娘子宽心。”吕娘稍稍心安，说道：“婆婆莫见怪，我也是被打怕了。”那婆子忿忿道：“娘子凭手艺吃饭，哪里见不得人了？我若见了你那当家的，定要好好说道说道。”吕娘忍不住笑道：“他是家里的顶梁柱，虽不是什么富贵命，总是一个依靠，我忍忍也罢了。”忽然想起一事，眼睛透出一丝恐慌，惴惴道：“只是每次看到城门口那骷髅。。。。。。虽然我常来城里，但每次见到，还是心里还是害怕的紧。” 那婆子神色也略微暗淡，叹道：“咱们妇道人家，自然见不得这血光死气的东西，只可惜了赵。。。。。。”吕娘变色道：“小声些，莫教人听了去。”那婆子道：“不妨事，这几日城主不在城中，一时也没那么严谨。”唏嘘道：“娘子是知道的，赵城主在时，一心为民做主，减了赋税，修了水渠，还带头开垦荒地，叫老百姓耕种，那些年，丰衣足食的，怎是现在的光景？”吕娘点点头，想起以前安居乐业，路不拾遗的日子，心里也是无限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