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逃命
中华饭店华人住的这一栋是老楼了，早在前清末年的时候，它就跟这儿立着，后来南京城南来北往的洋人也多了起来，住宿的习惯又跟国人截然不同，便又修了一栋洋人住宿的客店，里面全是西式的配置，倒是冷落下来了这一栋老楼。 虽然后来几经翻修扩大，可岁月还是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平日里客满为患的时候，这儿倒显得别有一番热闹的气氛，眼前儿到了年底，大家都回家过年去了，这人去楼空，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哪哪都斑斑锈迹，踩到哪都能发出些动静来，倒是让人觉得有些瘆人了。 虞小楼着急脱离那经理的视线，加快了步子，一转眼就已经不见了，到了这一楼的门厅。虞小楼张着个脑袋四处望望，前门已经关了起来，原本这时候生意就薄，又出了事儿，索性闭起门不做国人的生意了，等转过年来，大年初一过了，再重新开门做生意。 关起门来的旅馆里显得有些昏暗，让虞小楼觉着提不起劲来，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天气，什么时辰，他挪步四处看看，想寻着那侍应在问上几句，说不定还能问出真相来。 侍应的小屋就在前庭柜台的后边儿，这是他值夜班睡的地方，也免得夜里来了客人，一时半会儿的没人接待，怠慢了人家，回头说出去这中华饭店的名声的就砸了，得不偿失。 虞小楼绕过前厅的柜台，那后边儿小屋的门没关，虚掩着留出了一条缝来，透出些许的亮光出来，他缓缓的推开门，然后把脑袋探了进去，望了望屋内的情况。 屋外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屋子里倒是亮堂了不少，可是窗户全都打开着，吹进来不少的冷风，凉飕飕的，虞小楼捂住了胳膊，然后侧身穿过打开的一人之宽的缝隙，走进了小屋里。窗户底下就是桌子，桌旁是侍应的小床，侍应正坐在床边，用被子裹着自己的身子，一个劲儿的发着抖，他的嘴唇都冻得发紫，似乎才注意到虞小楼进了房。 侍应缓缓的把脑袋扭了过去，看向了虞小楼，他的眼内闪过了一丝的惊恐，身子也不自觉的朝后挪了些，虞小楼朝他走过去几步，他又后退了些，直到后背已经贴到了墙上，退无可退，才抬眼看了一眼虞小楼，随即目光便游离到了别处。 “你害怕什么？”虞小楼随口问了一句，然后走上前去，把窗户关了起来，却被那适应立刻喊住。 “别关！”喝住了虞小楼，虞小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缓缓转过头看向侍应。 “你都冻得哆嗦呢！”虞小楼不明白他为什么侍应如此的紧张。 “你快出去！出去！”侍应的声音都在颤抖，一个劲儿的赶虞小楼出去。 “麻将牌是你塞进女尸手里的，是吗？”虞小楼的声音不紧不慢，却铿锵有力的质问起侍应来。 “不是我！不是我！”侍应连连摇头。 “只有你能把麻将牌塞进女尸的手里，只有你熟知整间房子的布局，才能在黑暗里，不需要一丁点光线就能从桌上拿走麻将，迅速塞进女尸的手里！”虞小楼字字逼人，侍应已经贴在了墙上，退无可退。 “不是我！是！是闹鬼！是女尸自己出来偷得麻将，是她！”侍应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但他一个劲儿的望着门口，身子不断打着抖。 虞小楼顺着侍应的目光望向门口，门被寒风微微的吹动，发出吱吱嘎嘎的细微的动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异样。虞小楼再把目光移回到了侍应的身上，侍应的目光渗透了恐惧，然后慢慢的把头扭向虞小楼。 “有没有人跟着你？” “没有，不过我倒是遇到你的经理了，他让我来一楼找你。”虞小楼的话还没说完，就看着侍应的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虞小楼连忙过去扶起侍应，可是侍应一把推开了虞小楼，立马就要推开门往外跑，虞小楼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侍应到了门口一把甩开了大门，拔腿就要跑，虞小楼抬起头只看见两只飞箭闪着银光直奔着侍应而来，侍应被迎面而来的飞箭吓傻，愣在了原地。虞小楼当即反应过来，箭步而上，揪住侍应的领子把他推到了一边，右腿抬腿朝着门一脚踢去，把门关了起来。 门刚刚合拢，两只弩箭就插在了门上，露出半截的箭头来。 虞小楼和侍应各靠在门的一侧，侍应吓的脸都变成了惨白色，虞小楼这才意识到，这事儿比他想的要复杂的多了。 “谁要杀你？”虞小楼压低了声音，可是侍应已经被吓破了胆，好像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似的，压根没办法回答虞小楼。 这样的感觉虞小楼也有过，他看了看眼前这个侍应，看上去模样年纪轻轻的，虽然肤色黝黑但是看得出年龄顶多和虞小楼一边儿大，他的个子不高，瘦瘦的，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肥大的中华饭店的侍应服，此刻已经吓破了胆，裤裆也湿了一大片。 虞小楼倒被这小侍应弄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能明白那种死到临头的感觉，他打十六岁那年离开北平城，眼前儿飞过柳戚尘的飞刀，被千门火将打断了腿，一步步的爬出了地宫，又和金不涣赌上生死，步步为营，尽管虞小楼一直都觉着自己是最惜命的人，可是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对这种生死一线的事情变得波澜不惊起来。 还未等虞小楼开口说些什么，木门之上又打进来两根弩箭，这一次，弩箭直接射穿了门板，钉在了窗户下的桌子上。 虞小楼转念一想，不管这些是什么人，他们用弩不用枪，肯定是因为枪声动静大，不想引起惊动，而且在旅馆客店这么个范围内，弩枪的威力不必真枪少几分。虞小楼望望窗户，他倒是可以纵身一跃，从窗户跳出去，这样就安全了，可是侍应如今瘫坐在地上，两眼空洞，浑身发抖，肯定还未等他爬出窗户，就被射进来的弩箭打死了。 “喂！想不想活命！”虞小楼也蹲下身子，又是两根弩箭射了进来，破门直勾勾钉在了墙上。 “啊！！！”每一次打进来弩箭，侍应都要哭号一声。 “想不想活命！！！”虞小楼压低了声音，眼下是最危急的时刻，眼看这扇不厚的木门就要被打烂，若是在不下决断，外面的杀手就要冲进来了。 侍应好像听到了虞小楼的声音，转过头去看着他，然后点点头。 “别出声！”虞小楼起身一跃，跳到了侍应的那边，捂住了他的嘴，不再让他发出任何哭号的声音，自己沉下心，死死的盯着那扇已经残破的木门。 “我说跑，你就跑，不用管我，我能跟上你！”虞小楼低着声音说道，侍应点了点头。 虞小楼的眼睛瞄着门口，两个蒙面穿着青灰色中山装的男子，半蹲着身子，先后迈了进来，虞小楼当机立断伸出一条腿，绊倒了其中一个，大喊了一声‘跑’！侍应应声而逃，他倒是这个时候，腿又能动了。 另一个杀手看见同伴倒地，朝着虞小楼的方向就射出一支弩箭，虞小楼使出一招蝎子倒爬墙，仰着身子倒下去，躲过了这一支弩箭，脚底下却迅速移到门口。待那个跌倒的杀手站起身来，举起弩枪的时候，虞小楼早就身形一闪，没了踪影。 两个青灰中山装的蒙面杀手相视皱眉，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道。 “你去追他们，我去通知老大！”另一个点点头，拔腿朝着虞小楼和小侍应逃窜的方向追去。 虞小楼健步如飞，几个步子就赶上了小侍应，二人兜了个圈子，却发现前门后门都被锁死了，身后又有人在追着，只能朝着楼上跑，小侍应快步跑上楼梯，虞小楼垫步凌腰，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了小侍应的前面儿，揪起他的衣领便狂奔起来，一路上踩着木质的地板发出好大一阵子动静。 二人转过拐角，当即随便找了间客房，打开门就钻了进去，然后紧闭起房门，蹑手蹑脚的躲在了里面，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这小侍应来南京城比这虞小楼晚一年，但也多少听闻了这涂宴楼的虞少掌柜，不但跟着屠佛老爷学得一手好厨艺，更是智谋轻功双绝，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不是虞小楼，他绝对已经死在了自个儿的小屋里，可是他转念一想，话说回来，不是因为虞小楼，他们也不至于在这么个风口浪尖，对他动了杀心。 跑这么几步对虞小楼来说倒是件小事儿，他倒是一点儿怕的意思也没有，这里每间房子都有窗户，他只要夺窗而出，到了外边儿，天高地阔的他还不信那班杀手能追上他，倒是他实在不忍撇下这侍应，留他在这里那便是死路一条。 “为什么有人要杀你？” “我......我不能说。”小侍应穿着大气，浑身还发着抖，还未从惊吓里缓过神来，说起话来还有些结巴。 “这位爷，人都杀上你丫家门了。不说是吧，好！那我走了，您老自个儿跟着玩吧！”虞小楼说罢起身就打开了窗户，眼看着一条腿已经迈了出去，就要夺窗而走，小侍应才结结巴巴的喊住了虞小楼。 “我说！我说！”小侍应的话让虞小楼的停下了动作，把腿收了回来，蹲下身子，转过头看向小侍应。 “那麻将牌......是我塞进女尸手里的，电路也是我砍断的，女尸是我一开始绑在床底下，趁着断电的黑暗的时候，解开绳子，放下尸体，再把麻将牌塞进她的手中。”小侍应说到这儿的时候，却带起了哭腔。 “你是为了让他们报警，把警察引过来，你知道这个女尸案后面的隐情，对吗？”虞小楼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外面追杀他们的人听着。 小侍应点了点头，虞小楼这才注意到他还没开口，眼泪却已经缓缓的流了下来，这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一些别的事，让他悲痛的什么事。 “是我怕死，我胆小，我害死了芳芳，她死了我也不敢替她说话，连报官都要靠别人，我对不起她。”小侍应呜咽着说着，举起胳膊擦了擦他的眼泪。 “你认识女尸？”虞小楼追问道，小侍应哽咽着点了点头。 “你们是什么关系，她丈夫你认识吗？还有她那个舅母？” “芳芳和我是同乡，还没成婚呢，压根就没有什么南京城的舅母！” 小侍应的话说完，虞小楼恍然大悟，他知道小侍应到底在怕什么了，什么死者的丈夫，什么来南京城探亲，都是为了把警察从这里引回警局的手段，这样他们才好下手杀害唯一认识死者的小侍应。 可是为什么不早动手呢？ 虞小楼这样想着，很快他就意识到了，随之低下了头，是他激起了这伙人的杀心。原本他们恐怕只是想引开王队长等人，毕竟小侍应什么都没有交代，他们也只是略有担心，是自己在经理面前提到了要找小侍应的事儿，才让经理心里怀疑虞小楼已经开始怀疑，或是小侍应已经交代了什么，才动了杀心。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小侍应刚想张口，虞小楼却又制止了他，很快小侍应也反应过来了，门前的走廊上，脚步声越来越近，绝对不止一个人，他们在一间间房的搜查，而且已经到了隔壁，很快就要到他们藏身的这一间了。 虞小楼意识到绝不能坐以待毙，听脚步声至少得有五人以上，面对这么多人，他自己能跑掉都算不错了，绝不可能救下小侍应。王队长他们一时半会儿肯定也回不来，那几个他们找来的丈夫和舅母必然要东拉西扯的引着王队长他们兜上几个圈子，到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你从窗户这儿跳下去，这是二楼，摔不死你，去警局把你知道的都说了，带着警察回来找我。”虞小楼说这话绝不是逞英雄，他若是跑了，小侍应必死无疑，到时候死无对证，仍旧没法定下这帮人的罪。倒不如让小侍应跑了，自己拖住时间，还有几成胜算。 虞小楼轻轻打开窗户，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动静，小侍应红着眼眶坐在了窗户边儿上，看了看虞小楼，忍住了没哭出来，却迟迟没有跳下去，眼看那班杀手就要追上门来，虞小楼心里也着急。 “坐好了！大门前肯定有人把守望风，下去了记得挑面墙头翻过去，你一定要翻过去，不然你也活不了！”虞小楼说罢，双手一腿，就把小侍应轻轻推从出了窗外，他探出个脑袋，看向地上。 小侍应摔在了地上，迟缓的爬了起来，虽然动作有些迟钝，倒还能站起来，估计腿是摔折了，但总比命折了的好，小时用抬头看看虞小楼，虞小楼点点头，小侍应才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卖力的翻过了墙头。 虞小楼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赶紧关上了窗户，大步流星的走到了门前，还未等杀手们打开门，他就自己打开房门，面对着七八个青灰色中山装的杀手。 一班杀手也愣住了，他们也没想到虞小楼敢这样做，先前见识了虞小楼的本事，他们立马抬起了手中的家伙事儿，都准备好了，虞小楼扫了一眼过去，短刀、钢棍、弩枪，什么样的玩意儿都有。 “虞少掌柜好胆魄！” 从杀手们的身后传来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虞小楼看去，正是先前在楼上遇到的，这中华饭店的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