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摘星楼上赏星辰
宫中，皇帝灵堂前，那些一身素衣的宫妃们的哭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皇后冷眼看着她们，只觉得极为讽刺。她们究竟是在哭皇帝，还是在哭自己？ 皇后又扫了扫跪在一旁的几位皇子，除却宋灝一人泪流满面外，其他人竟然太多的悲戚之色。可是，宋灝的眼泪，究竟是终将登上大宝喜极而泣，还是父皇逝去真的哀伤，谁人知道？ 皇后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具金丝楠木棺材上，心中忍不住冷笑。最为讽刺的是，你宠爱了陈德贵妃一生，如今你躺在这具棺材里，他日却注定是要与我合葬，死后同xue。 就在这时，宋乔和顾若抒一身孝服缓缓走了进来。 见到他们的那一刻，皇后灰暗的眼眸有了光亮，自从上次一别，他们母子已有一年半未见。然而中间发生的种种，让她有了恍若隔世，竟是多年未见之感。 乔儿，比之以前，貌似清减了不少，燕北那极寒之地，果然不是养人之处。 但是，跟在乔儿身后的顾若抒，却是又明艳了不少。这样的女人，于乔儿，终究没有好处。 宋乔和顾若抒脸色凝重地走进灵堂，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随后顾若抒竟然大声哭了出来，见她带头，那些刚消停的宫妃们又此起彼伏地哀嚎起来。 皇后心中只觉得好笑，顾若抒，可真是会演戏。不过也好，她表现得如此悲伤，别人也拿捏不到乔儿的错处…… 三日后，皇帝出殡。皇城内，数十里缟素，浩浩荡荡的送葬人群从城中穿梭而出，这位杀伐决断的皇帝的一生，终于结束。而新的争斗，即将开启…… 第二日，盛大的登基大典，新帝宋灝即位，接受文武百官以及四海的朝贺，改国号为靖和。祭告宗庙、社稷以及万民，颁发诏书大赦天下。 宋灝站在高位，睥睨着在下跪着的文武百官，心中除了快意还有一丝悲痛。一路走来，他究竟染过多少鲜血，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母妃，如果你今日能陪在我身边，看到文武百官都跪在我面前朝贺，那该有多好？ 母妃，你放心，从今天开始，那些对不起我们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沉痛的代价。而原本属于我的人，我会把她夺回来。 宋灝看向宋乔跪拜的方向，眸色阴沉不定，满是杀机…… 是夜，燕北王府书房，宋乔负手而立，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此时繁星满天，只觉得静谧无比。然而，现实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宋乔回过头，只见顾若抒端着一碗夜宵进来，淡淡道:“你最近忧思劳碌，所以我去厨房给你做了一碗红枣茯苓粥，养心静神，最好不过。要不，你尝尝？” 宋乔接过那碗粥，用勺子尝了尝，笑道:“味道很好。若抒，你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真的吗？”顾若抒的眼睛泛着光，笑道:“我自己也认为我厨艺进步不少呢。看来，现在我去天香居讨教，四皇子大约不会再如临大敌，担心他那些宝贝的砂锅碗碟了。” “大约如是吧。”说罢，他放下手中的红枣茯苓粥，拉起顾若抒的手，仔细地摩挲着，良久，道:“幸好你的手还是那么的白皙细滑。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跟四弟一样喜欢下厨房。” “其实，厨房里的学问也很大。”顾若抒缓缓道，“烹煮食材，又何尝不似安排人生？无论过程如何，我们终将找到自己喜欢的味道。四皇子素日沉溺于厨房，大约是为了逃避现实。而我，是为了给夫君洗手作羹汤的那份幸福感。” 宋乔摇了摇头，笑道:“娶你之时，我以为你这双漂亮手是为作画写诗而生，从来未曾想过，何其有幸，这双漂亮的手竟然会为了我做出美味的菜肴。有你，真好。” 闻言，顾若抒忍不住浅笑道:“这只是你认为而已，我可是很喜欢生活中的烟火气息。” 宋乔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若抒，跟我来。” “去哪里？” “到了自然就知晓了……” 顾若抒怎么也没有想到，宋乔会大半夜带着她爬上城中的最高楼——摘星楼。 此时，春寒料峭，又入了夜，冷风阵阵，仍是寒凉无比，颇有高处不胜寒之感。宋乔紧紧地拥顾若抒入怀，为她驱走所有的寒凉。 “所以……”顾若抒不解道，“乔哥哥，你这么晚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吹一把冷风？” 闻言，宋乔抱她的手紧了紧，想要给她更多的温暖。 “若抒，我只是想带你来看这皇城中的满天星辰。” “王府不也能看么？”顾若抒只觉得莫名其妙，“何必舍近求远？” 宋乔微微一笑，带她走到栏杆前，指着那满天繁星道:“若抒，你不觉得在这里看到的星辰，要比王府看到的明亮几分？” “是吗？”顾若抒有些不太认同，于是又抬头仔细地看了看天空，仍是没有觉得明亮了几分。于是转过头，道:“我没看出什么区别来，或许是你的错觉。” 宋乔无奈地笑了笑，道:“若抒，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我说的话么？” “哦？”顾若抒故作惊讶道，“原来乔哥哥是想听假话，这可真是难为我了。因为你知道，无论何事，我也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我知道。”宋乔看着她，眸中满是柔情，“若抒，你可知道有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 宋乔缓缓道:“传说中，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天空的星辰，看着自己昔日的爱人，听她所有的喜怒哀乐，永远陪着她。若抒，你可听说过？” 顾若抒何其聪慧，何其懂他？立刻就明白他今日的这番话，恐怕也有遗言的意味。前路危机一触即发，他不知道自己的筹谋是否能够成功，所以，他心中的这些话，想迫不及待地告诉她。 “我不曾听说过这个传说。”顾若抒淡淡道。 “那么你今日便是听到了。” “是吗？”顾若抒促狭道，“宋乔，你刚才在说什么？” 宋乔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若抒，别闹，我知道你听到了。” 闻言，顾若抒果然不再促狭，而是乖乖地靠在他怀里，攫取他温暖的气息。 “若抒，听我说。”宋乔缓缓道，“如今新皇登基，明日陪你见过舅父和国公夫人后，我会让卫觞送你回燕北。我所筹谋之事若成，我们以后便可少不少忧愁。我所筹谋之事若败，便注定命丧黄泉，而到时候卫觞会送你到一个平静的地方，不受我所累，安度经年。” “所以……”顾若抒挣脱开他的怀抱，看着他的眼睛，摄人心魄，“这是你对我最好的安排？” 宋乔迎上她眼中的情绪，点了点头，道:“是。” 顾若抒看着他，不说话。而他，亦看着她，沉默。 良久，顾若抒终于开口道:“我听你的就是。”自己留在皇城，于他，本是负累。 宋乔复拥她入怀，低声道:“若抒，等我。若是我果真……果真死去，你千万不要做傻事。我会变成天上的星辰，永远看着你，陪着你。” “宋乔，你可知道我素日说那些你生我生，你亡我亡的话都不是真心？”顾若抒缓缓道，“我的真心话就是，若是你果真死去，我会很快地忘记你，去寻找新的生活。我素来洒脱，说到做到。所以，你最好不要死。否则，总有一天，你将在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位置。” “如此，也好！”宋乔的心中此时并没有多少把握，不过是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放手一搏。所以当他听到顾若抒那句若是他死了，便要忘记他的话，虽然心中有万般的不甘，但也的确觉得如此甚好。 闻言，顾若抒微觉惊讶，她不过一时说反话，本以为两人相知相爱，他定然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然而他竟然觉得如此也好？ 他凭什么会觉得如此也好？不，一点儿也不好，忘记他就是忘记她一生中最美丽的风景，怎么会也好？ “如果遗忘是一件容易的事的话，如此的确也好。”顾若抒淡淡道，“但是，我们总会难以忘记那些美好的事物。比如，我们看见美丽的花朵，心中欢喜。但是既然花开，必然凋谢，可我们永远会记得鲜花盛开时极美的样子，不会忘却。” “可是，花开花落又一春，今年花胜去年红，明年花更好。”宋乔缓缓道，“若抒，若我果真离开，一定会有更好的人在前路等着你，伴你终老，给你幸福。”若他自己不能陪她终老，他希望有人替他爱她，照顾她。 “真的会有更好的人吗？” 宋乔点点头，若抒这样好的女人，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 “那好吧。”顾若抒眨了眨眼睛，浅笑道，“如果你的筹谋失败，果真离开了我，我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然后我会遇见一个更好的人，与他相知相爱，然后成婚，执手共老。”说罢，她看向宋乔，想要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只见宋乔脸色微变，旋即平静下来，道:“这样，很好。”如果他已经死去，有这么一个人照顾若抒，难道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