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双雁
就这么着,花平就走上了龙套之路,一做就是二十来年,呆过一百多个小戏班子!就算是四王之乱那会儿,也没影响了他在各个戏班子里混。 商雪袖无论是问他什么戏,谁怎么演的,他都能说出个子午卯酉出来! 像花平这样儿的人,商雪袖想着,就算是自己拢不到身边儿,也要荐到六爷身边儿去。 她看着这群人十分热闹,自己则慢慢走到一边,入眼处,北境荒原开阔而清冷,头顶这一片天,距离地面极近,似乎那云朵也触手可及一般。 远处似乎又刮起了风沙,她眯了眼睛,只觉入目的是一团团泛黄的烟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知怎地心里就想起来,商雪袖便低声唱起来: “莫说是个人,就是那马到关前, 马到关前也就步懒移。 人影儿稀,人影儿稀, 只见北雁向南飞。 冷凄凄朔风似箭, 又只见旷野云低。” 她再次向旷野中看去。 风沙似乎是为了这一刻特意稍息,她终于能看清楚,那一团团仿佛携带着风沙烟尘的,是数十骑人策马而立。 打头的那个,对于商雪袖来说,似乎隔了一辈子那么久没有见面,却是一辈子也不曾忘怀。 商雪袖嘴唇打着颤,喃喃的念着。 “阿虞,阿虞。” 她似堕入一场美梦,心里糊里糊涂,就连眼睛里都糊成了一片;她又仿佛是清醒的,就算是什么都看不见,可是那个身影就在她眼里,心里。 商雪袖不知不觉的向那身影奔了过去,又起了风,刮在脸上,眼泪就这样被吹干,又有些干干的疼,可是她还是想跑的快点,再快点,虽然她知道这是真的,这不是梦,他就在那里,不会消失。 那张脸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仿佛只要再一刻就可触摸,商雪袖伸出了双手,她想啊,若是摸上去,定然是温温的,暖暖的,又有些糙糙的,会将她的手心弄得痒起来,也会将她的心变得充盈起来。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触摸到,就被马上的人借着她奔跑的势头掠到了马上! “阿……”商雪袖慌乱了起来,她坐在连泽虞的身子前面,被他结结实实的抱在了怀里,可这样,她便看不到他了! 她想转身,她想回头,可却被死死的禁锢在那里,连泽虞的气息靠近下来,最后他的头落在了她的脖颈旁边,一股股的温热时快时慢的喷在她的颈窝处,而后她便感觉到湿意。 那是阿虞的泪。 是冰冷的,也是guntang的。 商雪袖放任自己靠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无声的哭了出来。 侵袭她的,让她心头如同针扎的,是阿虞——在萧园中对他微笑的阿虞,在散戏后的夜风中等着她的阿虞,在西都抱她入怀的阿虞,为她南北奔波的阿虞。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以后,回到莺园中,说起太子殿下,那是军中都要叫一声“修罗”、“煞神”的人物,又不记得是青环还是青弦纠正着说,那是“玉面修罗”,她能记得那一晚上对殿下的每一句描绘。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刻入心扉,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可转瞬间,便哭的更加厉害。 这么厉害的阿虞,竟然在她面前落泪。 一旦这么想,商雪袖的心疼的停不下来,她却仍然转不过身来,便偏了脸,连泽虞的发丝就那样拂过她的脸颊,泪水也仿佛被他的发丝带走了一些。 而她觉得自己这样笨嘴笨舌的,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她也只是亲了亲他的发丝。 连泽虞的双手便从她的腰间松开,两只宽大粗糙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脸。 她的脸自然还是湿湿的,他就用拇指轻轻的向两边擦拭着,可拇指上因常年练武而形成的厚茧儿还是让她的眼睛下面一阵微微的刺痛,让她的心头也如同沙石打磨,钝钝的;他的手掌那么温暖,又那么大,仿佛能将她的脸整个都包起来…… 商雪袖眨了眨眼,她不能再哭了,不然眼睛一直泡在泪水里,一直都看不清他的模样。 她的双手情不自禁覆盖上了他的手,那么小,只能盖住他手背上的一小块,他便将脸也凑了过来,胡子茬儿扎在她的手背上,柔软的嘴唇细细密密的吻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在这一层一层恨不得将他包围又恨不得被他包围的亲密中,在这一层一层恨不得将她藏起又恨不得被她藏起的缠绵中,连泽虞轻轻道:“阿袖,别离开我。” 商雪袖软软的靠在他的身上,嘴角微微的张开,眼光前所未有的明澈。 “好。” 她说了,她终于说出口了。 商雪袖觉得自己全身没有了力气,可又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而背后可以依赖——坦然的承认又有什么不好,这终究是她心中所愿。 她愿意。 这一刻,她想起萧园,想起赛观音和六爷,想起舞台上绚烂,想起余梦余、徐治等人仍在天地之大下四处闯荡,可她再一次点了点头。 “好,阿虞。” 一阵风吹过,商雪袖迎着风,微微眯着眼睛,头发就丝丝缕缕的拂到了连泽虞脸上。 连泽虞突然笑了起来。 那一次在萧园见到商雪袖,她喝了桂花甜酿,脸上泛出了粉红色,便去开了窗。 那时夜晚的风也是吹乱了她的头发,他曾偷偷的藏起那一点点小小的羡慕,羡慕微风可亲近她的青丝,羡慕她的青丝可亲近她的脸庞,而今日,他曾羡慕的,都已在他的怀抱中。 想问出口的疑问,想倾诉的思念,失去她踪迹的惶恐和茫然,得到她消息的狂喜,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一路奔波而来的疲惫和委屈,尽数化为一阵尘烟。 自从有了她,他竟然数度词穷,竟然没有什么可以形容她开口这一刻赐予他的喜悦。 她开口说“好”字的一瞬间,连泽虞的脑海中仅剩一片空白,慢慢的,翻来覆去的两个词“值得”、“圆满”,不停的划过来飞过去。 而她竟然又那么肯定的,再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