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漫漫烟霞纵(4)
哪知高吟天此时却放声大哭起来，花艳芳自幼习武，却毫无带小孩的经验，一时间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大凡人的脆弱的感情，一般都不会轻易在人前流露，只有在他最亲的亲人面前，才会表现出来，这倒不是说花艳芳与他有多亲近，只是他流落江湖多年，从来无人问及身世，更别说有人给他安慰。 此刻他心中只觉得花jiejie柔情百般，美丽可人，一时莫名地大起亲近之感，于是乎，眼泪便夺宽而出。 花艳芳一时间手足无措，忙着柔声安慰道：“小兄弟，你别哭，别哭······你mama呢？她去了哪里？” 所幸高吟天知道自制，哭了几声，见邻桌的人都在向自己看来，便止住悲声，强忍住不哭，抽抽噎噎的道：“不知道jiejie问的是哪一个妈，我有个阿妈，还有一个妈······。” 他这一句话中“阿妈阿妈”的说得不清不楚，花、唐二人更是大感奇怪。 花艳芳道：“难道你们哪里管娘亲叫阿妈，是不是？她见高吟天点了点头，便又接着问道：“你有两个mama？莫非还是有两个爹爹么？” 她这后半句问的话全是凭了自己的想象，问完以后她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 唐正云也凑上来说道：“不是，爹是不能有两个的，一定是有两个娘了，是不是？啊，我知道了，你是小妈生的，对吧？” 高吟天却连连摇头，说道：“不是，我可没有小妈。” 花艳芳心中许多问题，一时不知从何问起：到底他父母亲是谁？为什么放任自已孩子流浪不管？那“潇湘女侠”为什么舍命相护？他与那个龙竞秋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一切都让花艳芳难以理解，她想了想，便问道：“你且先说你为什么会沦为乞丐，该不是被你爹爹赶出门来的吧？” 高吟天想了想说道：“自然不是；在我九岁那年冬天，我阿爸出门去了，从此我就再也没见到他回来。” 花艳芳道：“岂有此理，你阿爸就是你爹了，你阿爸跟你阿妈吵起来了，是不是？” “没有。”高吟天肯定地回答：“我阿爸对我阿妈很好的，我阿爸从来不跟我阿妈争争吵吵，记得他走的那天，是我和阿妈一起送他离开的，一路上，他们都是有说有笑的，他们一直都很······恩爱。” 他说完看了花、唐二人一眼，那意思是：他们也跟你们一样的恩爱。 花艳芳情绪被他带动，一时竟然忘却了自身一切危险所在，不禁向唐正云望去，此时唐正云也正向她看来，二人均是一般心思，都只觉心中满是柔情蜜意，今生有爱人如此，夫复何求？ 只是花艳芳心中尚有许多不解，正待再问，却正在当此之时，怱听得隔桌一个声音传来，声振耳鼓：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 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宝璐。 世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 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 那声音浑厚而绵长,仿佛就在整个大堂中回响不已,大堂上人人皆为之震撼不已。 众人都不由得寻声望去,却见是一个老者,蓬头赤足,正在那里喝干了酒,倒拿着酒杯,赞一声: “好酒啊好酒。”接着又吟道：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齐寿，与日月同光； 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 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 步余马兮山皋，邸余车兮方林。 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 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 朝发枉渚兮，夕宿辰阳。 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 ······” 但见得那老者边喝边吟，渐渐地声调渐变，听来几分悲凉，仿佛当年有许多心事未竟，但却又无可奈何。 再饮数杯，那老者声泪俱下，众人见了无不为之动容。 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 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 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 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 片刻之间，那老者壶中酒尽，只见他悲吟连声，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去，口中犹自悲吟不已： 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余将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 ······ 堂上众人，俱各受其情绪感染，或惊或愕或惧，倒无一人说话出声。 掌柜的见那人走远，便出来说话：“各位客官，对不住之至，这个人经常来这里喝酒的，一喝就醉，没事没事，各位客官请自继续亨用。” 花、唐二人见那老者醉酒，众人都各不出声，虽然好奇，但却不知他亦哭亦笑，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高吟天却若有所思，问道：“二位大哥大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花艳芳心中大奇,想道：“这里不就是一个可以为过往的客人提供宿食住处的客栈吗？”正要回答,却听得邻桌一个书生气十足的人接口道:“此处便是白螺矶镇是也。” 高吟天道：“大叔说的此处是白螺矶镇吗？请问大叔，前面可否就是当年屈子涉江之处？” 那书生答道：“正是，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竞然知道这个典故。”说话的语气虽然有些老气横秋，但言下对于高吟天小小年纪，竟然知此典故，那自是博闻强记，心下亦甚是佩服。 只听得那书生又道：“当年屈大夫被jian臣所害，就是从此地涉江，流放南方不毛之地，唉，真是没天理啊。” 言罢那书生是似大为感叹,大有捶胸顿足之意,怱而自吟： 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 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 山峻高而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其承宇。 ······ 唐正云再看那书生时，见他竟然是动了感情，摇头晃脑，犹自自斟自酌，亦哭亦笑，悠悠其中·······。 此时此刻，他心中也是茫然不已，一时又想起那醉酒高歌的蓬头老者，不禁感慨万千，心想： “这些人心中必定有未尽之事，却尚能醉酒高歌，以泄其愤，而我与师妹这一份情义，只怕已经成为一场清梦，却不知哪里才是归宿？” 此时的他，心中满是忧虑，不禁又想道： “却又有谁知道：放眼天下之大，哪里才是我和师妹的天堂，这一路等待着我们的，只有那茫茫无边的风风雨雨，难道说我与师妹的未来便就是一帘幽梦么？” 却听花艳芳问道：“你一个小孩子家，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啊？” 高吟天心中也有些得意，说道： “果然这荆襄之中，多慷慨悲歌之士，在我三岁之时，我阿妈就教我识字；这位屈原屈大夫是春秋战国时楚国的大忠臣，我阿爸生平最是敬重忠臣良将，便在我七岁之时，就在他的指导下读完了屈大夫的《楚辞》。” 花艳芳又问道：“你阿爸就是你爹爹了，是不是？他叫什么名字？” 高吟天答道：“我阿爸名叫高天翼。” 花艳芳和唐正云这一惊非小，心头只如一叶轻舟汹涌着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