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八面城虽小,茶铺也不大
天色仍有一丝余光,可以看到远处的一行人无声地前进着,越来越近,直到离了不到五十步的地方之后才能听到极为整齐的马蹄声和隐隐夹在其中的车轮声。 映着城门处的火光,只能看到这些士兵们在马背上挺直的脊梁和从容的脚步,若不是看到残破的甲胄以及每人身上都被白布包裹着的伤口,很难想象这一行人一路上经历了许多次极为残酷的战斗。 周兴先是拱手行礼,然后极为恭敬的说道:“在下周兴,拜见……大人。” 马车的门帘和窗帘丝毫未动,不过周兴老迈的身躯却是极为认真的弯了九十度,以周兴大念师的身份,即便见到北魏的齐氏皇族,也无需行如此之大礼,可见周兴对车内的贵人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周老先生无需这般客气,还请周老先生上车一叙。”车内传来一个女子极为客气的声音。 待周兴上车之后,孙寅才敢开口道:“末将孙寅,敢请大人与周老先生及诸位壮士移步将军府!” 对孙寅说话时,车内的女子声音就变得极为寒冷:“不必了,找一块安静一点的地方让我们扎几顶营帐就可以了。” 孙寅听到女子极不客气的语气也不敢表现出半点不满,因为这位女子的身份对孙寅来说实在是极高,依旧保持着平静地语调:“末将遵命,这边请。” …… 八面城北大营内,陈墨正在营帐内厚厚的牛皮垫上细数着自己的家当,回想起今晚的遭遇,陈墨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本来最初陈墨的确也是想去从军的,因为出门在外,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就摆在陈墨的面前——那就是钱。 而一旦从了军,入了伍,不但吃喝问题解决了,每个月似乎还有军饷发,这对身无分文的陈墨来说无疑是一个福音。最初陈墨还在思考着参军时可能遇到的种种困难,甚至陈墨都已经准备好去典当大老送的那颗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白色围棋子,可是没想到一切都这么顺利,一切都要归功于那块不起眼的木牌。 提起木牌,陈墨就想起了当在门口校尉检查木牌的时候,并没有出现什么灵力附着于牌子上、一探便知道这是谁的牌子的情况,看来这牌子是每个剑阁弟子都有的东西,而且陈墨也似乎错怪了那个笔直如松柏般的男人,这并不是想在陈墨身上留下什么记号方便以后来寻找他的大恩人来报答指路之恩的——这真的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牌。 躺在厚实的牛皮垫上,赶路的疲惫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淡了许多,陈墨面带笑意地轻抚着那把老承送给自己的黑色长剑,想起了白天的那个不知名贵人的婢女,不知道自己手里这把剑能不能比得上婢女手里的那把大河剑。 陈墨其实心里并不在意这把剑是否名贵,但陈墨知道这把剑对于自己来说极为珍贵——因为这把剑是老承给的。 陈墨的营帐边在孙寅的刻意安排下显得极为安静,里面的设施也一应俱全,有些兴奋过头的陈墨拎着那把黑色长剑来到营帐边的空地上便挥舞起来,看上去有模有样。陈墨没学过剑术,只是从草庐的书里看到一串关于剑术的竹简,上面对于剑术的解释和说法极为复杂,陈墨根本无法理解,不过还好竹简上有三副插图,应该就是剑术中的三个招式,陈墨在研究了许久之后终于总结出了那串竹简上剑术的精髓——劈、砍、刺…… —— 在这座不大的小城内,北大营与南大营的距离也仅仅就是小城又矮又旧的城墙上两座城门之间的距离。即便马车内的贵人有意的让一众人马放慢速度以免引起城中百姓过分的关注,到北大营也仅仅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北大营内,孙寅早已把八面城内可以提供的最好的绒毯、营帐、吃食准备妥当,而贵人进了营帐之后显然对孙寅的办事能力极为满意,语调也有些回暖:“有劳孙将军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营帐内那个身影不具有强烈寒意的声音对孙寅就是最大的褒奖,孙寅连忙应声道:“末将领命,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末将随时听令。如果大人坚持明日一早便走,那么末将随时可以拨出一百名士卒作为护卫随行。” 帐内贵人没有丝毫的迟疑,说道:“不用了,办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孙寅想到了某位背着一根烧火棍的少年以及那块不起眼的木牌,于是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大人如果嫌碍眼,那末将便从其中挑出十名精壮的士卒随行。” 帐内的贵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你先下去吧。” 孙寅不敢再多言,生怕惹恼了那位贵人,便躬身欲退。 这时候帐内响起了周老先生的声音:“今日有一名少年,来到这里找孙将军参军,孙将军手下的校尉无意间发现了那名少年放在行囊里的剑牌。” 帐内的贵人也觉得有些意外:“剑阁弟子?不过我身旁这十名护卫,想必哪个都不会比剑阁弟子要逊色。” 周兴呵呵一笑:“那名少年手里拿的是山上的秦汉体剑牌。” 帐内贵人沉默了一会:“剑阁不是只有一名天下行走么,难道说山上又出了一个天才?” 周兴也是不可置否:“虽然我没见过那个剑阁大弟子松柏,但我想他绝不会这么年轻。” 于是一名腰间挎着大河剑的婢女从帐内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那名青衫老人,对着孙寅说道:“领我去看看。” 同在一个大营内本就离得不远,三人没走几步便听到一阵破空声和一个在黑暗中舞动的人影。 周兴是一个大念师,念力——也就是对周围事物的感知能力极为强横,当周兴想知道周围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念力就会像一张网一样四散开来,捕捉周围一切事物的动态。 于是当他习惯性的把念力散开来想去看一下前面那个在黑暗中舞动的人影在做什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 他的念力被黑暗中那个舞动的身影斩断了,于是他的念力就像一张被捅破了的网一样碎裂开来。 周兴并没有大惊小怪并不代表着他心里不惊讶,只不过今晚的主角是他身边的那名持剑的婢女,周兴就算是有再多的好奇也只能强忍住心里的疑问。 那个舞动的身影自然就是陈墨,而至于为什么只能在黑暗中看到他在那怪异地舞动——如果还有人去拿着一根烧火棍一般黑的长剑在黑夜里舞动,那么世间就多了一个在黑夜中怪异舞动的灵魂…… 陈墨见到不远处三个人影走过来,也是停下了手里不断重复的劈、砍、刺三种动作,边上的孙寅和周兴倒是让陈墨觉得不足为奇,可是两人中间的那名佩带着大河剑的婢女的出现就让陈墨觉得有些意外了。
看到婢女极为明亮的眼睛,陈墨不敢对视,便把目光投向了自己那双老太婆缝制的千层底布鞋上。 “你竟然就是那个剑阁弟子?”婢女的开口谈不上友好客气,但比起对孙寅时的态度起码要平和了许多,而且最让陈墨揪心的是婢女毫不掩饰地表达出了对自己的恶劣印象。 陈墨忽然觉得冒充剑阁弟子是一种极为不诚实不礼貌有害于北魏社稷的一种行为,最重要的是跟这种大人物在一起,穿帮是迟早的事。 所以陈墨决定说实话:“我不是剑阁的弟子。” 于是三个人都笑了,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婢女脸上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对,你现在是个军人,孙将军,我忽然想起来我们车队里一直少一个马夫,明天就让他跟我们走吧!” “全凭大人您吩咐。”孙寅根本无视陈墨哀怨的眼神,极为迅速的答应了婢女的要求。 “八面城真是一个小地方。”陈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八面城虽小,茶铺也不大。”婢女声音冷冷的说,“周老先生,孙将军,天色也不晚了,你们也回去早些休息吧。” 孙寅自然是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而周兴则是还有些许问题想问,不过想到以后还有很长时间要同行,到那时候再问也不迟,于是二人便识趣地退开了。 婢女当先走进了陈墨的营帐,陈墨尾随而入。 “真想不到你这个贪生怕死之辈竟然是剑阁的弟子,而且还上了山。”婢女一边打量着营帐里的器物,一边说道。 陈墨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说实话还没人信了,无奈道:“我真不是剑阁的弟子……” “那你的剑牌怎么来的?”婢女背对着陈墨,伸出纤纤玉手,指了指放在一边的木牌。 于是陈墨便把与松柏间的故事仔仔细细地给眼前这位身材修长的婢女从头讲了一遍。 婢女很耐心的听完,然后点了点头:“你是说你给当今年轻一辈号称剑道第一的松柏指了一条路,于是他就把象征着剑阁身份的剑牌给了你,是吧?” 陈墨赶紧点了点头,可是婢女马上冷哼了一声,转过头来,一对漆黑的双眸愈发明亮:“你能把故事编的再烂一点吗?你当我是小孩子?” 陈墨不停地打量着婢女修长的身躯,似乎除了身高比普通的女孩子高一点,肤色黑一点,并没有什么可以证明她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于是陈墨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但是陈墨的眼神里分明写着:“你就是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