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翻脸如翻书
对于那位婢女或者侍卫们来说,两名黑衣刺客如果活着,那么便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但如果死了,那么也便是死了。 一路上车队遇到了无数次的刺杀,死在侍卫手中像黑衣刺客这般的人已然已经记不清楚了,于是当两名黑衣刺客活着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有那些愤然,绝望,担忧等种种情绪,然而当刺客倒在地上,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时,每个人却不会产生什么积极或者消极的情绪,只是漠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然后做着此时最应该做的事情。 陈墨没想过因为这一场战斗就打动公主芳心,然后被强迫着以身相许之类的事情,也没指望那些侍卫们哭着拜倒在他的脚下,口中狂呼着英雄,更没指望那位什么念什么师的老人会突然跳出来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一些什么骨骼清奇,天赋异禀,然后一身所学倾囊相授。 那都是幻想,可是陈墨要面对的是如黑色长剑上一般的血淋淋的现实。 陈墨感受到身侧那位婢女的目光,于是抬起头来,发现那位婢女的目光似乎不像之前那么冰冷,有一点点欣赏的意味,但离柔和却还是相差着十万八千里。不过总归是有了一点缓和的余地,于是陈墨在那名黑衣刺客的身上擦了擦黑色长剑上的血迹,然后便对着那位婢女露出了一个自认为灿烂的笑容。 陈墨的笑容的确是极为灿烂,左边脸上的酒窝都显露了出来,连脸上的一颗青春痘似乎都不那么刺眼了,甚至陈墨还露出了口中洁白的牙齿,在黑夜中极为显眼。 然而那名婢女见到陈墨灿烂的笑容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她所欣赏的是刚才那个平静而又充满危险的陈墨,而不是这个看上去单纯可爱的灿烂少年。 在她看来,所有一切的天真和单纯其实都是无知和蠢货的表现,而陈墨笑里似乎还带着些许令她极为厌恶的讨好的成分,似乎在下一刻陈墨就会单膝跪下,然后极为潇洒的说上一句:“小人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想到此处,那位婢女心里的厌恶感又是油然而生,如果此前在这位婢女的心里破坏了白马王子形象的陈墨是一个“毛驴王子”的话,那么现在她很愿意把那个“毛”字省略掉。 而陈墨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反而笑容愈发灿烂了,而婢女的目光也越来越冷,仿佛眼前的雾气全都结成了一块块细密的冰茬。 终于,那位婢女对于陈墨这种幼稚到了极点的行为忍无可忍,马上就要开口训斥的时候,陈墨脸上已经灿烂到极点的笑容忽然敛去,变得极为平静。 一切都来的非常突然,就像变脸一样。 而公主本来想要说出的那些呵斥的话,在一霎那间仿佛被无形的东西堵在了嗓子眼,吐也吐不出,咽还咽不下。 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尴尬,但陈墨并不觉得尴尬,把长剑往剑鞘中一放,转身潇洒的离开。 于是那位婢女就更加地尴尬了,因为虽然声音极小,但她还是听到了陈墨转身之后的那一声不屑的嗤笑。 所幸的是那些侍卫和蛮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们一瘸一拐地走到那位婢女面前,齐齐地单膝跪下,说道:“属下作战不力,致使公主殿下受惊,罪该万死。” 陈墨本来此刻应该已经走到很远的地方了才对,不过无意间发现一瘸一拐走过来的人中有某个人的存在,于是陈墨便停下了脚步,假意因为那名侍卫的话惊讶而看向那名婢女,实际上注意力则完全集中那个腿上的伤口不深却走得十分艰难的人。 那人并没有什么异动,不过陈墨却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那名婢女……应该是公主殿下,此刻并没有说话,而是眼含着热泪看着地上那一具具尸体,每个人都看到了公主殿下脸上的那种温和的表情和微微抖动的嘴唇,仿佛在为地上那些冰冷的身体超度,就像一尊菩萨。 如果是其他人这般举止表情,恐怕会被人笑为惺惺作态,但她不一样,她是北魏的公主——齐眉。 ———————— 一场惨烈的战斗之后,活下来的人尽管对于生死已经麻木不仁,但对于陈墨的态度却是发生了一些极为微妙的变化。 离开八面城的这些天中,他们除了鄙视贪生怕死的某人之外,或许对陈墨认路做向导的本事有些尊重与佩服,不过真的遇到某些重大事件、重要决断时,陈墨在这些人眼里也不过就是道路两旁的大树而已,但现在无论做什么事情,那些一路上几乎没有与陈墨说过几句话的侍卫们也会主动的去征求陈墨的意见。 或许这并不是他们遇到的最为强大的一波偷袭,但却绝对可以算的上是最为凶险的一次,而这些侍卫们看到了陈墨斩断血剑的一幕,也看到了陈墨与黑衣刺客搏杀的一幕,他们知道这位少年的剑术很好,而且左手持剑的时候似乎还隐隐地要强于右手持剑。
或许这些并不能让这些侍卫们折服,因为在这次战斗中,是那位周老先生一直在硬扛那位大剑师,而侍卫们和蛮人则是清理了全部的死士,于是陈墨才有机会在最后的时刻出手救下老人,斩杀刺客。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侍卫们才觉得陈墨更加的可怕。 面对大剑师临死一击时准确而冷静的预判,面对红色血剑时稳定而又精准的三剑,面对黑衣刺客时候的冷静沉着的一刺和一劈。 最初战斗中蛰伏时的耐心,切入战场时机的准确,以及面对黑衣刺客时的狠辣都让人印象深刻。 这些公主身边的侍卫无疑都是北魏军中的佼佼者,如果没有受伤的话,他们也相信他们或许也能做到这些,但万事没有如果。 所以这些侍卫们在禀告了公主批准之后,侍卫们听从陈墨的意见,没有立即撤出东山口这条狭长的小路,而是决定全员原地休息养伤待命,希望公主事先安排好的援军能够及时的出现。 车队中硕果仅存的一辆马车给了那位受了重伤的周老先生,其他人只能在有些阴冷的路旁找到一个稍微能避风的地方,生了两堆篝火。 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要保证尊卑有序,陈墨与侍卫和蛮人们簇拥在一堆篝火前,而公主殿下则是独自在一个更为避风的地方靠着一堆比侍卫们更大更暖和的篝火。 陈墨倒不是很在意,那些被凉风吹着还在流汗的蛮人就像冬天里的火盆一样,聚在一起不但挡风,甚至比靠着篝火还暖和。 陈墨默默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粗糙的树皮让陈墨感觉仿佛靠在一张按摩椅一般。虽然今天没挥几剑,却依旧感觉胳膊有些酸痛,想来是好久没活动的关系。但动刀动枪的活本就不轻松,否则那些身强体壮的蛮人也不会累得脱力了,想及此陈墨也就释然了。 陈墨今天是第一次杀人。 事实如此,但恐怕没有人相信,因为陈墨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冷静——甚至有些冷漠。 陈墨知道这并不是偶然,也不是天赋异禀,而是在不属于他的那段记忆里,有那么十分清晰的一段,很简单,也很难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