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她说不苦，你回来就好了

    方锦出生在北方的一个村庄里，印象中那里一年四季分明，春天白杨抽出嫩芽，绿意盎然。夏天蛙叫蝉鸣，又热的要死。秋天是收麦子的好时节。冬天呢，似乎永远都在飘着雪。

    村里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叫方四海。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打鬼子，为人正直，又是村里为数不多识字的老人，因此颇受人爱戴。

    从部队里回来没几年，方老头在村东头建了个铁皮房，弄成小卖部的模样，本想着仗打完了，国家慢慢变强大，眼看着好日子就要来了，结果小卖部开张后的一个月，他那结发妻秀芬留下方老头和苦命的两个儿子撒手人寰了。

    她还这么年轻，三十不到的年纪，村里的医生说是累的，积劳成疾久病不愈。

    那一天方老头哭的特别狠，一米八几的汉子搂着自己媳妇冰凉的躯体嚎啕大哭。

    他跟秀芬结婚七天就去了战场，那时候的中国处于非常时期，祖国需要人，他不能不出一份力。转眼过了两年，休假回来儿子都已经会走了。

    他回来那天秀芬抱着孩子站在村头接，踮着脚尖恨不得看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方四海看她齐耳短发，问，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她只笑笑，说照顾孩子不方便。

    可方四海知道，她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留了十年。但他不知道儿子有一回生病，秀芬拿不出钱给看病，就去街上把辫子剪了卖掉换钱。

    他说，这几年苦了你了。

    “不苦，你回来就好了。”

    这次回来只匆匆待了十天，前线战况紧张，方四海必须连夜赶回去。

    她拽着他的手，说你要平安。我跟儿子都等着你。

    他重重点头。

    战场上几次死里逃生，每每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脑袋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意志就不停的说，你不能死，她跟孩子都等着你。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又过了几个秋。

    仗终于打完了，方四海表现优良，部队有意培养，可都被他婉拒。他说婆娘跟孩子还搁家里等着我呢。

    最后他背着行囊回到家，娘仨做好了饭等他。

    老大已经七岁了，二儿子五岁，兄弟俩躲在秀芬身后眨巴俩眼看他。

    “快叫爸”秀芬摸着他俩的头说。

    老大胆子大，脆生生的叫了一句爸，老二害羞，面对这个从没见过的男人，最后还是腼腆而又胆怯的小声叫了一声。

    当时方四海就想，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后来改革开放，党的政策好了，方四海这些年攒了一些钱，就想着做点生意。前些年秀芬受了不少苦，现在他回来了，那接下来的日子就该让她享享福。

    店张罗着开了起来，主要是卖些柴米油盐之类的琐碎东西，店不大，可两口子还是高兴的不知怎么好。

    小卖部是村里的第一家店，村子被一条长长的沙河包围着，没回去镇上赶集都要过河，远不说，还不方便，没回需要买个东西，来回要跑一天。

    方四海的店一开，省了不少事儿，因此生意还算红火。只是自打店开起来，秀芬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起初是咳血，再后来慢慢连床都下不来。

    方四海急得头发白了几根，可秀芬始终没能熬过这一关。嫁给方四海的这几年她吃了太多苦。

    生了两个孩子都没做过月子，方四海父母死的早，他又在部队，没人能照顾她。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就下床洗尿布。两个儿子，全是她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

    村里挖沟建渠的时候，大队里的人通知每家都得出个劳动力，家里的男人去当兵，她只有自己去。于是一群大老爷们中间，她一个女人前面抱着小儿子，背上背着大儿子，有用一根绳子把他们绑在自己身上，下到淤泥里挖塘。

    没人知道她有多委屈，地底下的烂泥又稀又重，她甩得胳膊疼的不能动，塘里的水冰冷，一泡一天，浑身刺骨的冷。

    干活的时候边干边哭，那塘子里的水有一半是她的眼泪。

    可这些她都咬着牙撑过来了，从来没跟方四海提过。

    她最后终是熬不住了，在一个柳絮纷飞的三月里化作一缕青烟离开了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