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九)厢中人
戏院二楼的正中的一间包厢内,灯光格外的昏暗。包厢中人嫌灯光亮了,便熄灭了灯笼,只借着点从大堂传来的亮光。 从某一个夜晚开始,她就不喜欢了太亮的灯火,那会使她觉得乃是毫无遮掩地被暴露着,这也并非是说她喜欢偷偷摸摸地藏匿于阴暗的角落,而是黑暗能给她一种安全感。 她本生于此地,长大后却是去了京都,近日又偷偷地瞒着别人跑了回来。 在京都的那次小小的口角中,她质问他:“皇上到底想怎么着?” 他居然扭扭捏捏地回答:“朕。。。朕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于是,她愤然而逃,让他的“挺好”去陪着他吧。。。 可一次口角,一次逃跑,并不能改变他对她,或她对他的情义。包厢外就守着他的锦衣卫,也可以预知他将会怎么做。 想到年幼时常常随着父母兄长来此看戏,那个时候的心情是那么地快活,无忧无虑。一入到这个堂子里,满脑子都是那些奇奇妙妙的戏文,又暗中憧憬着那些早已熟知的故事能翻新个更美的结局,比如七仙女和董永最终能战胜天将,又或者能感动天庭,从此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不过七、八年的光阴,这里已然有着了太多的变化。不知是地方变了,还是自己的心境变了。往日在戏院里,好似人人都相互识得,而如今却是一人不识。虽然地是故地,曲是旧曲,却是看不出以往的那种味道了。 目光再次落到堂下,那里坐着个极漂亮的少年人。他刚进来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他。他实在生得精致,令她想起小时候在弄堂口的糖人摊上常见的那种小面人。 冬天的雪后,满街都是一片的白,只有糖人摊上插着五彩缤纷的小人,走进一看,粉粉白白,穿着鲜艳的装束,面露可爱的笑容,让人自心底就发出一股喜欢。 可卖零食的少女使点小计,他就上当中招,被人捉了水鱼。又明显是个不懂戏的,别人叫好他叫好,别人喊完了他还收不住。还有,哪有象他那么吃零食的,这么甜的糖自己一粒都要含上半日,他却一把把地往嘴里扔。 看着他在那里继续地大朵快颐,她觉得这个少年真是有些好玩又有些笨笨的。 两个小时后,戏终于演完了。 。。。。。。 阿图抢在人流之前出了戏院,慢吞吞地跟在人后可不是他的作风。走到街上,吸入一口寒冷,再用鼻子嗅嗅,空气里竟然弥漫着一股rou汤的味道。 “三鲜馄饨”,“蟹粉汤包”,“炒年糕”,“酥油饼”。。。 耳边听到一阵阵叫卖声。原来四周的店铺早已关门,做夜宵的小贩便借着店家的门前地盘将摊子摆了出来,做一晚行人和看戏人的生意。 昏黄的油灯照得大锅里冒出的热气腾腾地惹眼,往炉中再添几个煤球或一铲碎煤,让久熬的骨头汤溢出的香气更浓烈一些,让更多的戏客在这个寒夜里转化为食客。 虽然已经装了一肚子的零食,但这骨头汤的香气很诱人食欲。 阿图走到馄饨老汉的摊前说:“两碗三鲜馄饨。”又对着旁边的汉子道:“两个酥油饼。” 现在时辰尚早,在他的预计里是要于夜深后才出发前去京都。这是因为上海离京都很近,飞上一个多小时也就差不多了,若是去得太早反而会无事可干,毕竟去学校寻人还是要在白天里才方便。 “好咧,三鲜馄饨两碗。” 卖馄饨的老头抓起两把馄饨,眼中一扫个数,便丢进了热腾腾的煮锅里。稍后,旁边卖饼的汉子就已经端着个盘子,将里面装着的两个热得烫手酥油饼递了过来。 不久,一顶蓝色的暖轿打摊前经过,包厢中人掀开点窗帘缝往外观看时,却见他正坐在小桌旁手里拿着个酥油饼啃着,而卖馄饨的的老头也正好将两碗馄饨摆上了他的桌子。 包厢中人暗自一笑:“这少年人真是能吃”。 在几名佩刀护卫的前呼后拥下,轿子慢悠悠地渐行渐远。轿旁,还跟随着一名绿衣小婢。 这几名护卫随从的领头名叫赫山。他的身份并非什么真正的随从,而是一名驻于上海的锦衣卫小旗。锦衣卫最基础的编制是“组”,每组十至十二人,头领是正九品的“小旗”。
赫山去年因在京城犯事,其罪名本最少应该革职除名,却因其宫中当差的堂兄为他使钱用情,方才由京城里的八品典校降职到这上海来做一名小旗。降职不除名,也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数日前,他偶然于上海码头见到这位轿中人落船上岸,不由大惊失色,便令手下之人紧密跟踪并暗中看护。他久在京都锦衣卫里当差,又时常与宫中堂兄闲话间交换些流言蜚语,对此人的实际身份早就是一清二楚。原来在京中时,有严象严同知鞍前马后地为她效劳,哪轮得到他去拍马屁。如今机会来了,便万万不容错过。 只在二日之后,他便收到来自京城的密令,令他于上海搜寻那人踪迹。他当即越过了松江府的本部上司,直接向京都直隶镇抚司汇报了此事。此时,虽然回令尚未到达,但他已经预感京中必有大人物将要前来上海,或许就是要迎她回京,因此对着轿子中这人就越发地在意看护了。 上海巡检朱全瞻手段了得,上任几年,早把那地痞流氓之辈,清理得一干二净。如今,上海四境虽不说是夜不闭户,但典狱之中一年也关不上几个犯事之人却也是事实。赫山带着四个弟兄日夜看护她,无非就是做个样子,等到京城大人一到,这寻人与看护之功便是逃不了的,说不定还能复职回京。 轿中人的老宅便在上海东北面的一条弄堂里,她此次回来便是落脚于故居。但戏院却是在城区东南,须得穿越好几条街,再拐好几个弯才能到。 赫山一心想着奉承,因此也不许这轿夫快行,怕颠着那轿子中人。于是,这路便走的越发得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