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九)竹杠在手
久病之人的房间里总弥漫着一股草药味,让人感觉很不舒服,阿图猎狗一般地伸出鼻头嗅嗅,又缩了回去,皱起了眉头。 看了眼赵弘,只见他面色沉静,目光内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响都没说话。既然留了他下来,就是一定有话跟他说,皇帝不开口,臣子没有首先发问的道理。 门口转来叶梦竹窈窕的身影,她比往日看上去瘦了,清水般的脸上呈现出几分疲态。回到屋中,顺手从放在桌子上的瓷罐里舀了碗燕窝参汤,端过来一口口地喂给赵弘喝。这个举动让阿图暗中嫉妒得要命,心道自己要有这么一天被美姐喂参汤喝就好了,同时又盼着皇帝最好能被噎一下。 赵弘喝了口参汤,不动声色地说:“你岳父家好厉害。” 傅氏是他三名老婆的娘家,算是他最亲的人,在报纸上读到他们在北疆打得威风,阿图内心极度为之骄傲,还特地开了次家宴,叫上了阿晃、阿茂、柴门纹、小清等从顿别前来京都的人,好好地喝了一顿酒,遥祝他们的大成功。 因不知道皇帝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图只是简单地用鼻子“嗯”了一声。 “傅家两年之内,以一个介的实力打败了松前国大军,封了守。又以一守之力灭了丰原国,继而又一小国之力灭了北疆一大国,这其中难道没有什么值得你说给朕听的吗?”赵弘冷冷地说。 皇帝想知道什么阿图清楚,傅家打了这么一场大战,火箭炮的秘密多半是守不住了,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道:“臣不知,请皇上示下。” “朕听说傅家打下丰原国与蓟国都是依仗了一种叫‘火箭炮’的秘密武器,驸马不会不知道吧?” 果然是火箭炮,阿图直言不讳地说:“臣知道。” 叶梦竹另一调羹的参汤喂到了口边,赵弘喝了,继续问道:“卿说说,火箭炮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武器?” 阿图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火箭炮的性能跟他说了一遍,遇到不能理解之处,便拿三沢之战中的例子来给他解答。 话说完了,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几可以听到旁人心跳声。终于,叶梦竹开口问道:“火箭炮是谁设计出来的?” “是弟弟设计的。”阿图承认道。 “混小子!”赵弘终于爆发了,一挺身子在床上坐正了,慌得叶梦竹拿着差不多喝空了的汤碗连忙避开,冲着他咆哮道:“你明明有这样厉害的武器,为何不早报知朕?北洋要是配上了火箭炮,又怎么会打败仗!!!气死朕了。。。” 说到激动之处,赵弘抓起了叶梦竹手里的碗就朝着阿图的脑袋扔去,一点残渣泼了出来,淋洒到红缎面的被子上。不过,对方只是轻轻松松地把头一偏就让开了。 碗砸到地上,“叮当”一声,跌了个粉碎。 “好啊!朕砸你。你。。。你居然敢躲!”赵弘怒极。 守在门口的高拱听到里面有动静,推门抢入。待去收拾摔烂在地上的碗,却被皇帝大吼一声“滚”,赶紧退出。 皇帝打了败仗,不去自责无能,也不去怪他的将和兵,却诿过于自已这个与战事毫不相干的人,无聊又无理!阿图火冒三丈,梗着脖子囔道:“皇上动手打人,有违臣纲,这不对!” 眼见这小子犯起了浑和皇帝顶撞了起来,叶梦竹急得直跺脚,连连给他使眼色,想让他认个错,可他却偏偏不往这边看。 做臣子的敢这样刚而犯上,赵弘真还没见过,怒极反笑道:“好、好、好!朕就不以君打臣。你是朕妃子的弟弟,又是朕的妹夫,朕以姐夫与大舅哥的身份来打你,你待如何说?” 提到叶梦竹,阿图就不禁转头去瞧,见到的便是一双惶急中带着恳求的眼眸,关切之色溢于言表,心头一热,又随之一软,叹道:“那臣就只好不躲了,皇上重新打过便是。” “好!”赵弘看了看身边,没看到什么硬东西,取了叶梦竹手上的瓷调羹向他扔去。不想,阿图虽然没动,但调羹却打歪了,擦着他的脖子飞了出去,落到地上又摔碎了。 相隔五、六尺的大活人都没打中,赵弘心下一阵懊丧,不得不暗骂自己差劲。叶梦竹则赶紧转圈,并连连对阿图示意:“皇上手下留情,这次就算你好运,还不赶紧谢恩。” “臣谢陛下手下留情。”阿图还是服了软,若不趁好就收,他要是让人拿来一百只碗往自己头上砸就糟了。 这个小子虽然可恶,但赵弘还是意识到了自己有点过份,君动手打臣乃是大过,于是冷哼一声后道:“这事不算完。你得给朕赶快把火箭炮的图纸画出来。” “这个臣办不到。” “什么!我说你。。。”赵弘被他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叶梦竹秀眉一蹩,厉声喝道:“阿图。你太不像话了,这么说话就是抗旨。” “阿姐,不是弟弟不肯。是因为弟弟已经把这设计卖给了傅家,并保证不传给别人。弟弟不能做那言而无信之人啊。” 回答大大地出人意料,赵弘与叶梦竹相视一眼之后,凝声问:“你把这设计卖了多少钱?” “五千贯。” “你这个败家子!”赵弘再次发作,急不择言中随手抓起了一个靠枕扔了过去,这下却是正中门面。 “你老实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叶梦竹问。 枕头飞来,阿图头一顶一缩,就将其稳稳地卸了下来,落到自己的膝头。随手将它往叶梦竹手上一塞,开始讲火箭炮的研制过程,说起因是由于傅恒对火炮射速不满,便托他设计种新武器。半年后,火箭炮被研究与制造出来,接着就发生了丰原大战,战后傅家奖励了自己五千贯,并让自己答应不把秘密外泄。 “你和傅家可有合约?”赵弘问。 阿图摇头道:“合约倒没有,就是记作了军功,签领了五千贯赏金,然后口头上承诺不得将其设计与制法外传。” 他如果说有合约,赵弘虽然不一定会不信,但总会有些怀疑,可只说没有合约,反倒使得皇帝信了。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即便是口头允诺,也得遵循。天子以德治天下,假如赵图说的都是真的,早已把火箭炮卖断给了傅家,那么皇帝也不能为了得到它的设计而逼着臣子行食言而肥之举,否则就是大义有亏。赵弘思绪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心有不甘地说:“难道如此利器竟让傅氏一家独占?” 叶梦竹道:“既然阿图已经将设计卖给了傅家,皇上应当可令傅家把它交出来。” 赵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傅家或许会交出火箭炮的秘密,但或许不交,诸侯没有义务将武器的制造秘密告诉朝廷。相反,朝廷也没这个义务,想当初夏国向朝廷求冶炼钢铁与制造火器的法门,朝廷还不是没答应。更何况,傅家只是诸侯的附庸,和皇家还隔多了那么一层。 叶梦竹深知皇帝的苦恼和忧思,也知道他目前最大的抱负就是重整军力、收拾山河,所以赵图跑来一说超级战舰之事,皇帝就立马自掏腰包给了他五十五万贯。适才听闻赵图说了有关火箭炮的事,再愚钝的人也能想到这是种威力无比的武器,也一定是皇帝必得之物。想到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么个典故,便问阿图:“你说,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傅家交出火箭炮的设计?” 阿图摊手道:“当今天下诸侯大战,家家都厉兵秣马,我丈人家一向把火箭炮的制法作为最高机密,并立下军法:‘泄密者斩。’所以。。。”眼见皇帝脸色越来越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改口说:“不过,若是。。。” “若是什么?”叶梦竹紧接着问。 竹杠在手,不帮着丈人和岳父大敲一下似乎对不起时机。阿图道:“以臣往昔所见,傅家和北见国国府有积怨。若是朝廷能封其为一方诸侯,让他们名义脱离北见国的辖制,归于朝廷制下,傅家就多半愿意交出火箭炮的设计。” 赵弘一阵愕然,朝廷越过诸侯直接封附庸为诸侯的先例还没有,历史上都是诸侯自己要闹分家而向朝廷上书请求加封一个名义,朝廷顺水推舟而已。 “除此之外,可有其它法子?”皇帝问。 想想看,只要皇帝能分封傅氏,让其自成一国,傅家就可从此不惧国府,傅莼就可以回归家族,这可是个千载良机。阿图紧咬牙根:“除此之外,臣想不出别的法子。” 赵弘默想一阵,便说:“越过诸侯直接分封附庸尚无前例,朕不能冒此大不违。此事朕要多想想,但不管是以何种方式,火箭炮都是朕必得之物,你自己看着办吧。”
皇帝说的是个活话,蕴含着可成的意思。阿图心中暗喜,躬身道:“臣遵旨。” 说完火箭炮的事,皇帝松了口气,今日赵图带给他两个喜讯,其一是超级战舰,其二是火箭炮到手有望。这两件事凑到一起,就意味着未来的大宋海军将能形成无与伦比的战力。再看看眼前的这位妹夫,把他来到京都这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逐一细想,便突然意识到他身上还存在着诸多自己没看出来的潜能。 尽管赵图写出了《几率论》,发明了照相术和火箭炮,还正在建造超级战舰,但在皇帝以往的心目中,他还太年轻,阅历太少,尚不是那种可以谈及政事的成熟人。可因为刚才那个念头,加上他先前又提及要分封傅家为诸侯这种国之大事,证明他并非是个对国事完全无知的毛头小子,赵弘便试着问了一句:“如今,我军新败,美洲残破,卿有何看法?” 阿图就把刚才在太皇太后那里所说的大致给他复述了一遍,最后总结说:“皇上无需过于过虑,臣觉得美洲之事并非如报纸上说得那么糟。” 眼前这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与自己,也和大臣们大不相同,每名前来探病的臣子无一不是耷拉着脸,象是家里死了人一般,唯独这个驸马如意子似乎满怀信心,身上也看不到一丝的颓废。赵弘不由得暗暗欣赏起他这种姿态起来,温言道:“驸马以后可以多给朕上折子。” “臣不知道什么事该上折子,什么事不该上。” “随便你,无论是国政,还是学术、商务、实业,还是一些风闻,只要是卿觉得重要就行。” “臣遵旨。” “还有。超级战舰的事你得抓紧,朕不能等个三、五年后才重建北洋海军。” 这么说来,朝廷是准备大洒金钱,于近年准备重建北洋了。得知了这条消息,阿图精神为之一振,朗声喊了个:“臣遵命。” “另外,火箭炮一事,你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办?就这两天,给朕上个条陈。” “臣遵旨。” 本来,话说到现在,君臣之间可谓是相当融洽又相得了。只是,阿图最后又毫不知趣地追问了一句:“不知臣的超级战舰和火箭炮,加起来能不能算得大功一件?” “你说什么!” 在这种国家兴衰的大关节、大时节上,这人还满脑子都是有关老婆的事,赵弘几乎要被他气得把一口血喷将出来,当即就怒不可遏:“混帐,你给朕滚出去!” “臣不滚!皇上辱骂臣子,有违臣纲。。。” “滚!!” “古人云:圣明之君当。。。” “滚!!!” “。。。遵旨!”阿图揖退。 阿图走后,赵弘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臆畅通,刚才阿图的一番言语的确让他心中的忧虑减轻了不少,且间中又是发怒又是扔东西,末了还大吼了几声通畅了胸中的郁闷,不知不觉地精神就大好了起来。 “扶朕起身。”赵弘掀开被子,就要起床。 叶梦竹阻止道:“这怎么成,太医说皇上还要卧床一周。” “得了。朕现在精力健旺得很,都是适才被你那个弟弟给气好的。” 叶梦竹一笑,扶他起了床。 “阿竹,朕有预感,或许美洲的事真的不象他们说的那么糟糕。”赵弘边让叶梦竹帮他穿衣边说。“他们”指的自然就是那些股肱大臣们。 叶梦竹笑道:“臣妾也觉得阿图说得有道理。皇上以后可以多征询下他的意见,甚至还可以先拿点小事给他办着试试。” “小事?”赵弘自问式地反问一句,随即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