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零)取城
头上是正午的阳光,虽只带着淡淡的暖意,但却刺眼。白雪依然覆盖着远方的延绵山群,将稍高的峰峦和苍天融为一体,在多雾的早春里分不清彼此。原野四下是已然解冻了的广揉黑土地,稍后就会播下春麦,并将于秋日里长成无边无际的金黄麦海。 在回到那座灰黄色的土堡之前,王校尉中途又回望了对方一次,打心底里弄不明白今日所发生的事。从来都是抛洒热血、互搏性命的战场,难道今次就颠倒了铁律,变成了一场可笑的闹剧? 不知不觉中就已回到了本阵,踏踏的马蹄声已停了下来,提醒着王老校尉该做一个决定了。调转马头向对面瞧去,年轻的都尉已经先于他回到了那边的马阵中,随着一记挥手的号令,所有骑兵竟然真的全体下马,四散着跑开,乱哄哄地从随行的马车上取下长矛、盾牌等军器,慢吞吞地在马前列阵。 看到对方的这番表现,王老校尉面露鄙夷,摇头叹息:这样的烂军队居然还把河南诸国所深畏的蓟国给灭了,真是老天无眼,令人妒忌。更令人可恨的是,就这么个傻子般的后生也当上了都尉,自己可是自十六岁从军,苦熬了二十二年后才升到那个位置的,每行一步都不知流了多少汗,洒了几许血,又斩落了几颗头颅。 天道便是如此地不公,即不酬勤,也不赏智。 无奈地苦笑后,王老校尉开始发号施令,让长矛手和刀盾兵阵前列队,火枪兵与弓兵隐于其后,骑兵于两翼张开。用意便是等丰原兵上来近前后,先让火枪兵和弓兵跑去阵前放枪射箭,再用骑兵来个包抄,务求将这一营敌兵全歼于此。 不一会,上千人的安东军已布好了阵型,长矛手、刀盾兵、弓手、火枪手、骑兵各就其位,井然有序,人人蓄势待发,而对方仅仅是一百多人的小队伍还在稀里哗啦地排不成列。 “虾兵蟹将。” 王老校尉嗤笑一声,同时因自己的兵训练有素而油然产生了一股自得之感。此时,那边的丰原军也大致排好了阵,前排是十六面巨型的藤盾,将身后遮得严严实实,似乎是要防备攻上来时吃枪子和箭矢,又忍不住地大笑起来:“这个傻子!你要是真攻上来,就是穿着藤盾都没用。” 未几,钱都尉手执一柄马刀站到了阵前,叽里呱啦地说了好一通,然后对着这边把刀一指,一百多人即刻就发出一阵稀稀松松的鼓噪声,执矛持刀的纷纷拿着兵器在空中挥舞一番,王老校尉暗骂:“兔崽子也敢扬威!他们要进攻了吧。”可出乎意料的是,钱都尉指点完毕后却转回身去继续说了起来,过了好一会,他又回过头来朝着这边一指,众军士再次叫嚣一顿,王老校尉心想:“终于要上来了。”可钱都尉却又一次地回身去讲废话去了,这下就把王老校尉气得七窍生烟,几欲破口大骂。 如此四番,就在王老校尉的忍耐力已抵达到极限的时候,对方阵地上忽然有白烟升腾,随即前排的藤盾散开,露出了四个半人高的铁架对准了这边。铁架黑黝黝的,每个架子上都固定着六个黑圆筒,黑圆筒里都摆着根粗铁箭模样的东西,铁箭的箭头朝着这边,尾部还冒着烟。另外,还有十来名士兵也是各人于肩上扛着个长长的黑圆铁筒,身子半蹲于地,筒口对准了己方,尾部也是有烟雾冒出。。。 王老校尉顿时大惊失色,立马就想到了丰原军有种叫“火箭炮”的秘密武器。霎那,浑身的血液涨潮似朝着脑门涌去,一个寒颤后,额头、背脊等处开始淋漓地飙汗。。。俄顷,三十几只粗铁箭几乎同时被一阵白雾推离了筒身,带着隐约的破空声,朝着这边急速地飞来,根根都好似直戳向自己的脑门。 “原来他是要骗我密集队型,藤盾乃是为了遮挡视线。。。”王老校尉咽喉一甜,满口鲜血狂喷而出,在对方火箭抵达之前便自行载落下马。 巨变突生。一千人的阵列因相互簇拥着而根本来不及散开,且先前并无人见过火箭炮这种武器,既没有受过应变的训练,临机也想不出当怎生去对付,只有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兵凭着本能来了个卧倒,可大多数的人仍然是呆呆地立在原地,还等着校尉、都尉们给他们发号施令。 只是数息的功夫,火箭便接连落下,有的在触地之前直接爆炸,有的在地上滚弹两下后引爆,硝烟覆盖了整片队阵,爆炸声、惨嚎声、尖叫声、呼救声、马鸣声同时迸发,络绎不绝。即刻间,安东军的阵营便被捣得七零八落,侥幸避过弹片的人醒悟过来,四下奔散,轻伤者捂着伤口尾随其后,重伤者与死亡者横陈遍地,未死者则挣扎不休、哀嚎不已,俨然已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单兵火箭炮上弹简易,眨眼功夫又是十来枚火箭射来,将本已惊惶失措了的安东军驱赶得象无头苍蝇一般地到处奔走。与此同时,那些原本是磨磨叽叽的丰原兵们兔子一般地窜去马匹那边,跨上战马,分成两队朝着这边包抄而来。 安东军分列于两侧的马队共有两营,各一百二十余骑,火箭一爆,马阵立即溃散。好不容易等两名都尉各自收拢了几十骑准备朝着丰原军的阵营展开冲锋,想凭着攻击来阻止他们继续发炮,可还没等到集结成队,丰原骑就堪堪杀到。刚一照面,丰原骑军手上的短火枪便暴风骤雨般地喷发出来,随着硝烟与火光的闪现,安东骑象被镰刀所割中的麦穗一般纷纷落马。连续射完两轮后,丰原骑们将短火枪飞快地插回枪套,又闪电般地抽出两把,继续施射。 丰原骑沿着安东骑的外侧来了个半圆形地大拐弯,马不停蹄,枪不停火,一连串的暴击之后,安东骑的马背上就几乎见不着坐着的人了。 太凶残了!面对着虎狼般的丰原兵,两队骑兵的顷刻覆灭使得安东军余部完全丧失了抵抗的勇气,各自逃亡,也不入堡,而是直接向着南方跑。这是因为一来堡门被丰原军用火箭封锁住了,时而会有火箭落到大门口,在那里猛烈地爆炸,进堡得通过这一段充满死亡威胁的区域。二来既然丰原军有这么可怕的武器,本可以凭险固守的城堡就变了一处死地,还不如直接逃回到黑龙江南岸。 丰原骑并不理会那些逃兵,也不等都尉大人发令,便自行地分为了四拨,每拨人簇拥着一辆架起了火箭炮架马车来到一座堡门展开攻击,开始笼城。随着数轮燃烧箭发射之后,堡内木结构的房屋便燃起了熊熊大火。很快,堡墙上就竖起了白旗,各门都有兵丁在墙上对着外面齐呼要降。 丰原兵暂停了攻击,堡里派了人出来,经过交涉后又回到堡内。不多时,安东兵与堡丁鱼贯地走了出来,在丰原军的面前放下了武器,并排成了队列站好,又在丰原兵的监视下开始救治那些躺在地上的伤兵。 一面黄底黑马旗在堡墙上升起,两名黑衣黑甲的站在墙头,示意着一切都处于掌控之下。一名斥候向着东面驰骋而去,赶去向酋木正禀报已攻陷吴家堡的消息,并催请负责进行接收事宜的戍卫部队赶紧跟进,好让本部人马向下一处目标进发,去挣新一轮的功名。 副都尉姚全孝照着以往的惯例先行入城,开始处置诸般事宜,而都尉大人却骑着马呆在离堡门半箭之远的地方巍然不动,手上拿着那个本子在写划着什么。 终于,一段精彩的攻城战记录完毕,小开长舒了口气,将本子与笔放回怀里。他的记性不怎么好,老是忘记一些本该记得明白的事情,比如本来是和meimei约好了在中间的那垛草堆,可临头却记成了第三个,搞得当夜就和毛松斗了个你死我活。
一名打着赤膊,五花大绑,背后还插了几根树枝的中年汉子跪在马头前,在尚需穿件薄袄的寒风下露出了一身的精壮白rou。虽然是行着负荆请罪的事,可一个大鹰钩鼻子使得那张本是想显出殷勤逢迎态的脸上反倒流露着一股阴鹫与凶悍色。 “小人吴起隆,前来负荆请罪,见过都尉大人。” 如此季节,自己穿着棉夹袄都感到有几分寒意,这人竟打着赤膊学廉颇,还是有几分学问,有几分光棍的。小开冷笑道:“吴起隆。一月以前,我军就托货商给你传过话了,让你带着家人和财物滚蛋,可你偏不滚。留下来也成,可你又不甘为民,勾结了安东军入侵我国,乃是十恶不赦的叛国罪,你可知晓?” 吴起隆磕了个头,直起身来道:“獾子沟乃是祖上所传下来的领地,小人不甘舍弃,恰逢安东国那边来人说只要归顺彼国,便允许小人保有此地。利禄薰心之下,小人就降了安东国。可今日却目睹了贵军之强,深知吾等顽抗实乃螳臂当车,所以小人就即刻传下号令,举堡以降。小人知罪,要剐要杀全凭大人处置。只是请手下留情,放过我一家老小。”说完,再次连连磕头。 自入主蓟国后,傅兖便采纳了傅恒与尘来之策,即废除以往的蓟国附庸,将所有的土地都收归到丰原军名下。傅恒与尘来的理由是,领地只能封给自家的功臣与家臣,那些旧领主与自家本非一条心,让他们掌有领地与军队是个隐患。所以,即使会遇到重重的抵抗,也一定要将这片土地完完全全地掌握到自己手里。 对于肯事先投降并交出土地、人口的领主,丰原军允许其携带所有的家小以及财物离开,去哪里也不加限制。要留在原地也可以,但得去封为民。至于那些敢于反抗的领主,则视抵抗严重程度进行处罚,轻则只罪及本人,重则牵连全家全族。 小开暂不理他,把手一招,喊来了乔三:“你去问问老姚,我军可有伤亡?” 乔三领命而去,一盏茶的功夫便跑马而回,禀告道:“大人,只有两人轻伤,伤势并不要紧。” 得了这话后,小开才对着仍跪在地上的吴起隆道:“算你运气好,若死一人便拿你全家开刀。你回去让他们都收拾好了,给我滚到别处去,是不是去安东国也随你。另外,许他们收拾两车随行之物,钱不超过二千贯。至于你本人嘛,你投降安东国,抵抗大军,罪不可赦,允你自裁。去吧。” 吴起隆大喜,虽然他本人无法幸免,但全家老小的命总算是保住了,磕了三个头并称谢一声,随着一名军士去了。 小开这才催马前行,乔三跟上。来到堡门口,却有一个兵押着名满身血污的将领来到马前,仔细一瞧,居然是王老校尉。 王老校尉在火箭抵达以前就被气晕了,一头栽在了马下。不得不感叹,有人天生就走运,连晕倒都晕出了运气,两名亲兵为了保护主将而趴在了他的身上,结果亲兵死了,主将活了下来。 看到他垂头丧气地低着个头,小开伸出马鞭指着他调笑道:“老将军幸而无恙,否则小将难免要吃你一剑。不如咱们一同入堡,顺便聊聊此战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