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玑郡·寝宫 蹇宾因着受伤之事,一连歇了数日,才算是调理好了七七八八。这一日,他命内侍将堆积的奏报都搬进了寝殿之中,从晌午一直看到夜半。 放下手中的那份奏报,蹇宾扫了眼案几,还摞着十数份未看完了。他抬手揉揉眉心,忽然觉得这寝殿里太过安静了些,不过一转头,就见齐之侃如雕像一般,笔直的站在案几的一侧。 蹇宾的嘴角微微的弯了弯,他轻声唤道:“小齐。” 齐之侃闻声立即转头,目光里满是关切之色,他沉声道:“君上,有何吩咐??” “无事,”蹇宾摇了摇头,笑意重了几分,又继续道:“只是觉得仿佛很久没有如此唤过你了……” 齐之侃眉间的忧虑淡去了几分,语气里却依然有些忧声,“时辰不早了,君上不如早些就寝。” “还有这许多没有看完,少睡一夜半夜的不打紧。”蹇宾指指案几上的奏报,撇了撇嘴,少顷,又道:“那日斥侯回报说,咱们在路上遇到的几拨刺客,多是来自天璇。” 齐之侃有些不屑的回道:“天璇?天璇刺杀共主啟昆得手之后,若非是陵光的心腹死在他面前,属下想,现在他们已经南扩数倍。如今他们国中已无领兵的将才,以属下之见,现今倒不如返攻为宜。” 蹇宾听了齐之侃的话,只是笑了笑,过了会儿才道:“小齐跟我想得一模一样,只是要与他们开战,还需得好好斟酌一番。不过,听闻坊间有传闻,说你铸成了一把宝剑,是应天象而生的将星,不如,便替我领兵吧。” 齐之侃有些错愕的望着蹇宾,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阵,才迟疑着开口道:“君上,兵权是何等大事,还请君上三思!” 蹇宾正想出声,不料一名内侍跑了进来,垂首禀报:“君上,君上。大司命求见。” 蹇宾的面色不由得沉了下来,看那名内侍也觉得有些不顺眼。内侍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对了,但看蹇宾的神情,就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齐之侃对蹇宾道:“君上,大司夤夜求见,想必是有要紧事,属下以为,您还是见见的好。” “小齐还是爱说些我不爱听的话……”蹇宾侧头瞪了齐之侃一眼,曲指叩了叩案几,不过看到齐之侃垂下头去,就打住了这个话头,转向内侍道:“算了,横竖也未就寝,叫大司命进来吧。” 内侍暗自吁了口气,回了声“是”,连忙退出殿外。 片刻过后,若木华进殿,行到蹇宾跟前叩拜,“参见君上。” 蹇宾没急着问若木华大半夜的进宫来见自己是有什么要紧事,反而不急不徐的对他说道:“大司命来得刚刚好,有一件事情还得让你参详参详。” 若木华的目光扫过蹇宾与齐之侃,可这两人都是一脸的平静,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得回道:“请君上示下。” “天璇、天枢、天权,在这几年间各自立国,唯我天玑隐而不发。”蹇宾顿了顿,似乎是在想着心事,“如今大家都在谋算这天下,我们是不是也该改个称呼了?否则国不国、君不君……” 若木华心中一动,抬眼望向蹇宾,却不想这个小动作被齐之侃看在了眼里。齐之侃不待若木华有所应答,接了蹇宾的话头道:“君上所言甚是。” “这,老臣今夜卜得一卦,这半月之后有鬼宿值时,天尸当空之天象。”若木华已然明白了蹇宾的意思,也听懂了齐之侃的言外之意,但开口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此兆,吉凶参半,还望君上能够祭祀神明,以求护佑……” 蹇宾挑了挑眉,心下了然,若木华未必是想要阻止什么。只是他身为大司命,大小事宜几乎都要经他的卜算,得到所谓的“天意”认可之后,方可名正言顺。这是天玑郡长久以来的惯例,这历任的大司命,于政事之上,几可说是一手遮天。过去,蹇宾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去,但眼前的景况,却不能再如此了。
是以,蹇宾有些不耐的回道:“吉凶参半?此话怎讲……” 瑶光国·王宫 高耸的宫墙之下,入眼是一派残垣断壁,偶尔有几阵被焚烧的宫殿所飘起的黑烟飘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尸首,有或完整或残缺的士兵,也有身着华服、一看便是坠楼而亡的贵族。 慕容黎身着一袭素白长袍,精致的脸庞苍白到了极点,他一步一步的跨过尸堆,走到城楼之下。他看一眼已经被毁去大半的城楼,阳光晃得他的眼睛生痛。空气里弥漫着沉重的血腥气,令他几乎就要窒息了。 上城楼的台阶,他曾经走过无数次,可是现在,每一级台阶上都是将凝未凝的血迹,他的靴子、衣摆都已被浸成了暗红色。 终于登上了城头,一阵风吹过,仿佛夹杂着无数凄厉的痛苦哀嚎。慕容黎闭上了眼睛,单薄的身形在风中摇摇欲坠。 一个身形同样单薄的少年,躬身贴着墙,小心翼翼的来到慕容黎身旁,猛的拉住已经朝外迈出一条腿的慕容黎,下一刻,两人同时后仰摔倒在地。 慕容黎转过头去,看清拉下自己的人,惊讶道:“阿煦?!你怎么来了?!” 阿煦喘息数下,才开口道:“少主,您不能自尽!” 慕容黎惨然一笑,“父王他们都去了,整个瑶光的王室都殉国了,你让我又如何能苟活于这世上?” 阿煦拼命的摇头,眼眶里泛起了泪光,他拉住慕容黎的手腕,浑然不觉自己使了多大的劲,“少主,您若是执意要寻短见,我也只能随您一同赴死……” 城下传来了喊杀之声,城头上,那抹白色的身影在风烟里显得有几分不真切。接着,便一步跨出,直直的摔下了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