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慕容黎望着远方水天相接之处,吹着柳笛,他觉得眼眶有疼,有什么模糊了自己的双眼。可是,他又觉得,胸口处更疼,仿佛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就快要让他窒息了。 远远的走来了一群人,打头的正是莫澜。 莫澜慕容黎,立刻满脸堆笑,示意仆从们不许跟着自己,然后一路小跑走到慕容黎身后,整了整衣冠,轻轻地咳了一声。 莫澜见慕容黎没有任何反应,又稍微大声咳了咳,慕容黎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莫澜挠了挠头,对慕容黎的背影作了一个揖,大声道:“慕容乐师,真是巧呀。” 慕容黎停止了吹笛,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冷冷地看向莫澜,不发一语。 莫澜朝慕容黎走近了几步,几近讨好地笑着:“慕容乐师,我们又见面了。先前那柳笛声宛若,妙不可言。在下得闻,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呵。” 慕容黎依旧不搭腔,不过目光却不似当日那般冷若冰霜了。 莫澜又讪讪一笑,小心翼翼对慕容黎继续说道:“前几日唐突,完全是因为我喝多了,希望乐师您莫要怪罪。在下给您赔礼了。”说着便向慕容黎作了一大揖。 莫澜又道:“在下对慕容乐师颇为仰慕,今日可否能请您与我叙谈叙谈。” 慕容黎没有搭腔,扭头看向了湖面。莫澜则是绕到慕容黎身边:“若是您今日不方便,那也无妨。我们可以改日再约,改日再约。” 莫澜取下悬于自己腰间的一枚上好的羊脂玉佩,双手递向慕容黎,“慕容乐师有空时,可以遣人带着这玉佩去找我,到时我定会备好酒席恭候您的光临。” 慕容黎沉默了一阵,抬起眸子,目光在莫澜脸上停留片刻,方才伸手接过玉佩,语气却是依旧的冷淡,“知道了。” 见慕容黎肯收自己的玉佩,莫澜不禁喜出望外,赶紧又是一揖,一边后退,一边道:“那我就不打扰慕容乐师了,先行一步,告辞。” 莫澜走了没几步,又调转头跑回来,十分恳切的对慕容黎叮嘱道:“请乐师一定记得你我之约,我随时恭候。” 说完,他才心满意足的傻笑着离开。 莫澜离去后好一阵子,慕容黎才将玉佩收入衣袖中,看向湖面,微微叹了口气。他喃喃自语道:“阿煦,你看到了吗?眼前便是你与我说过的云蔚泽。此处景致确如你所说的一般引人入胜。” 慕容黎仰头看了看天,用力握了握拳头,将眼中快要溢出的泪水逼了回去。连续数次深呼吸后,才令自己的心绪再度平静下来,“据说不远处就是云蔚泽最美的归雁矶,阿煦,我们一起去看看。” 慕容黎沿着河边走了约半里路,却被一群纨绔子弟拦下。慕容黎厌恶的扫了眼这群纨绔,本想转身离去,却不想那几人竟堵了他前后的路。 一番七嘴八舌的猥琐调笑之后,那几人大约是被慕容黎冷漠的样子给激怒了,便令两名随侍的仆役,一左一右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臂。慕容黎的眉头紧蹙,握着洞箫的手,微微抬起了几分。 正在些时,忽然传来一声喝斥,“住手!” 公孙钤带着两个侍卫快步走上前来,公孙钤将自己的佩剑照着正抓着慕容黎的那两名仆役的手连敲两下,那两人同时痛呼一声,放开了慕容黎。侍卫迅速制服了几个仆人,公孙钤则是几步上前,挡在了几名纨绔子弟与慕容黎之间。 公孙钤挨个打量这几个人,认出领头的那个,是天玑国司士家的大少爷。于是,公孙钤对那人一拱手,道:“若在下没记错,令尊正是在下几日前随丞相拜会过的贵国司士霍大人。霍大人素有刚正不阿、齐肃衷正之名,想来他应该不会喜欢听到关于自己公子行为不端的传言。” 那名霍公子闻听此言,先是一怒,跟着又是一惊。看看公孙钤,虽然衣饰不算特别华贵,但其人却自是有种傲然迎风的气度。再一想到近日各国的使节都汇聚于这天玑王城,只怕是什么重要人物也未可知。 他看看左右的几个同伴,对公孙钤虚张声势道:“你这浑人,扰了小爷听曲的兴致,看在你们是外邦人的份上,小爷不跟你们计较,下回别栽小爷手里!” 说罢,带着其作人等,领了仆役急急忙忙的跑了开去。 公孙钤摇了摇头,朝着那几人的背影大声道:“霍公子慢走,请代在下向霍司士问好。” 看着一群人跑远了,公孙钤才转过身看向慕容黎。行了一礼后,温和问道:“在下天璇公孙钤,公子怎么称呼?” 慕容黎看了看公孙钤,点头示意,开口轻声道:“多谢仗义出手……在下,慕容、离。” 公孙钤关切的打量了慕容黎一番,又问道:“慕容公子可有受伤?若不嫌弃,可随在下到前面不远处的竹亭坐一坐,缓缓精神。” 慕容黎看着公孙钤澄澈的双眸,沉默了一阵,才点了点头。 公孙钤所说的“不远处”正是云蔚泽归雁矶,那里一处突起山石上有一竹亭。竹亭里的石桌上摆着一盘棋,边上有小炉,炉上放着茶壶。茶炉边有一杯子,装着半杯茶。 公孙钤让侍从取来一杯子,放在慕容黎面前,为他倒了杯热茶。将茶递到慕容黎的手边,“慕容公子先喝杯热茶压压惊。” 这回慕容黎也不推辞,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今日之事,当真是多谢了。” “公子不必客气,前几日在天玑国宴上有幸一睹公子风采,当真令人折服。”公孙钤言辞恳切,他的目光落在慕容黎的那支洞箫上,略一迟疑,道:“在下一直希望能再听一次公子所吹萧曲,只可惜无人引见,冒然上门又甚觉唐突,只好作罢。没想到,今天却有这番机缘。”
慕容黎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垂下了眸子,淡淡道:“先生谬赞了,慕容一介伶人,担不起。” “公子过谦了。国宴之后,许多人都有意结识公子呢。有些是仰慕公子箫艺,有些则是好奇些别的事,毕竟公子之姓,并不常见。”公孙钤见慕容黎的态度有些冷然,又温和的一笑,“我自然也不可免俗,冒昧问一句,公子是何方人士?” 公孙钤笑着为慕容黎又斟了一杯茶,慕容黎看了看冒着热气的茶杯,又看向笑盈盈望着自己的公孙钤。他平静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才答道:“我是玉衡离州人。” “哦,难怪了。”公孙钤点点头,看样子似乎是信了慕容黎之言,“除了瑶光,慕容氏多是离州人。” 慕容黎微微垂首,自嘲一笑,“慕容是瑶光国姓,在瑶光只有王室能用,瑶光王室又怎会有我这般四处漂泊、卖艺为生的箫师。我与先生说的那位王子不过是同名不同字。” 慕容黎放下茶杯,伸了根指头沾着茶水,在矮几上写下了一个“离”字。然后抬眼直视公孙钤,“原来只是想时时提醒自己乡关何在,不曾想竟造成诸多误会。” “是我冒昧,还请公子原谅,我给公子陪个不是。”公孙钤站起身来,又朝着慕容离一揖赔礼。 慕容黎连忙起身相扶,“先生客气。” 两人再次落座之后,气氛有些尴尬。刚进竹亭时,慕容黎便发现桌上棋盘摆的一盘残局,看看公孙钤,问道:“先生刚才是在此琢磨这局棋吗?” “正是,想了半日,没什么头绪。”公孙钤摇了摇头,“起身远眺时,才看到公子正……幸好离着不远,也算及时赶到。” “看来先生也是好棋之人。”慕容黎的目光沿着棋盘,落在了一旁的棋盒之上。 公孙钤见此情形,便道:“公子可否有兴趣试试解了这棋局?” 慕容黎仔细端详棋局一番,拈起一枚棋子,停顿片刻,在棋盘上下了一子。公孙钤一看,大为惊叹。 “啊呀,这一招,我怎么没有想到!”慕容离只落了一子,便引得公孙钤大为佩服,“看似同归于尽,却能盘活整个局面获得先机,慕容公子你这一步实在妙。” “若我没猜错,这珍珑棋局应是先生自己摆的吧。”慕容黎见公孙钤一脸的惊喜,不禁莞尔,“先入为主,难免会有些看不清。” 公孙钤连连点头称是,他将黑白棋子分别装入棋盒里,有些跃跃欲试的问慕容离道:“不知道今日可否与公子手谈一局?” 慕容黎将洞箫放于身侧,端正的跽坐好,“荣幸之至。” 一局终了,日已西沉,水天之际一片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