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战秋
灵潮历六十年，八月十五。 蓉都城南，竹苑。 是夜，黑雨如瀑——这是一场连闪电也被遮蔽的中秋之夜。豆大的雨珠打在细长的竹叶上炸开成璀璨的黑，竹枝在劲风中狂摆，紧紧抓住最后一点泥土。 这场大雨没什么祥和气息，也太过突然，连习惯了十五无月的西南人也有些猝不及防。往些年，安生一点的日子，汉子至少可以与三五对付了酒瘾再回去。 如幕的雨水把所有人都关在了家里，圈住了难得的幸福团圆。 李战秋今天早早地就把身为李家长孙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和爷爷讲一讲这一年的收获，与父亲对坐喝三碗自酿的高粱酒，听母亲唠叨唠叨该找个女人生个孩子，最后把拳头砸在小叔李百山的身上。 很少有人知道李战秋其实是个很顾家的男人。 “战秋今天的状态很好。”难得的，李百竹夸赞了一句。 竹苑的演武场被一圈厚实的钢岩围了起来，一点缝隙都没有，浑然天成。雨水在石墙表面汇聚成溪流，渐成帘幕，汇聚到宛若古代斗兽场的中心位置。 地面被石敢特意做成了略微倾斜的圆锥面，李战秋就站在圆锥的中心位置，露出了伤痕累累的上半身。 演武场的中心仿佛架起了一锅沸腾的血水，血色的雾气在黑雨的浇灌之下显得愈发狰狞——李战秋便是这股力量的源头。裸露在外的疤痕再度裂开，一点点的蒸腾。脸部一个十字刀疤浸出的鲜血宛若活物，把他黑色的瞳孔也染得血红。 战血的力量让李战秋几欲疯狂，在他身后则是同样如疯似魔的血臂猿。 “比你当年如何？” “还差得远。” 石敢呵的轻笑出声，他明白李百竹的意思。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就鲁莽地把战血催发到影响心神的地步是很危险的。 “你觉得谁会赢？” “谁都可以。”李百竹站在雨幕之中，黑发如瀑。她的站姿一点也不女性化——跨立，双手背负，笔挺的就像是一杆指天长枪。 “他一定会赢。”在李百竹身边，奚姚显得有些瘦削，或者说柔弱，但却更富有生气，就像是刚刚在雨夜中窜起来的幼竹。 哦？奚姚是周子衿带来的，让他不得不怀疑在南岛的那次行动发生了一些他计划之外的——好事。 李战秋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可不能输啊，石敢心中暗自思忖。这一战可比你想象的更加重要。 观战的只有他们三人，但关注着这里的人却远远不止。 周子衿从泥浆中爬起来，用力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然后脱去了作战外套，只留下一件黑色紧身背心。 他肌肉匀称，猿背蜂腰，没有任何疤痕。雨水在古铜色肌肉线条的“沟壑”中流淌。任何人都会说这是一具完美的男性人类的身体，但是和对面的李战秋一比就显得有些瘦弱了。 他预料到李战秋对这一战很重视，因为他也期待了很久。但怎么也没想到战秋连热身的机会都不留——第一个照面他就像是个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 那种状态他持续不了多久的。 谨言和三思，你选一个吧。 你为什么这么拼？——你太安逸了。 成为西南的旗帜吧！ “子衿——！来啊！别像个娘们一样！” 没来由的，他想到了从未谋面的叔叔，那个自取独行的周地煞。 呼——周子衿吐出一个灼热，将混着李战秋蓬勃战意的冷空气吸入肺中——血腥到让人沸腾。 呀——！ 他顺着倾斜而下的坡道发足狂奔，双腿摆动得宛如车轮，速度越来越快，气势也越来越强。 风雨听从他的号令，大地伴着他的脚步敲响冲锋的鼓点，周子衿一跃而起，站在金红两色的火焰之上抬起双臂。 出拳！出拳！再出拳！ 三人一犬战作一团。 “你把那东西教给他了？”李百竹古井不波的眼神第一次有了变化，语气中甚至带着些责怪。 “教？不，我自己都不会，怎么教。只是送给他一些长辈的遗物，那本来就是他的。” “你答应过我的，他还没有晋级灵校。” “我答应过你很多事，但我不记得有这件。”感受到另外一股不同于李战秋的但更加锋锐的战意即将喷薄而出，石敢连忙改口：“比起这个，我对这小子的手段更好奇。” “那只小黑猫呢？这么有利的场地怎么不出来转转。”他可是知道，那只阴影之灵很有可能已经晋级超凡，这也是他有底气和那帮老家伙们堵上一局的底气。 “有一股力量在和我争夺岩石的掌控权——不强，但很纯粹。”石傀一双灰褐色的眼睛盯着与李战秋交手一点不落下风的周子衿。 每一次出拳都有一圈圈土褐色的岩流包裹在周子衿的手臂之上，在每一次碰撞中卸去多余的力道。 “焚炎犬，那对指虎，还有这种力量……已经是三召唤了吧？”虽然是问句，但那言之凿凿的语气一点都不像仅仅是怀疑。 “是四召唤，那只阴影之灵还在永夜之地稳固境界。”奚姚知道，这是该她说话的时候了。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被邀请成为这场战斗的观众。 周子衿打算毫无保留的展现自己的天赋。 这一次，就连李百竹也将目光转向奚姚——她不太喜欢这个女孩子。或者说，她不喜欢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一个坚硬的女人，不论是内心还是外在表现。 “他的灵魂很强，粗略估计是常人的数倍，强大到突破了召唤的限制，是一个特例。”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奚姚是最合适的人选。 石敢咧开嘴，任由雨水流入——事情出现了他掌控之外的变化，但比他计划的还要更好。 而李百竹想的是——这臭小子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她？ 砰的一声周子衿一拳轰在了李战秋的长棍之上——这便是家族为他精心准备的第二头灵兽：魂器血猿棍——碗口粗细的长棍两头是两头狰狞的暴猿。 指虎破浪与血猿棍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血雾翻涌，两人的呼吸都如风箱一般发出轰隆声。 他们都处于一种短时间爆发的状态。 和战血战斗实在太恶心了，李战秋根本不惧伤害——流血越多他就越强。 你或许能够在伤害累积之中将对方击败，前提确是要能够承受对方临死之前超出极限的力量——而且，你永远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倒下。 他们一切的意志就是再坚持一下，再多坚持一下就会更强。 周子衿全身已经有多处骨折，全是以灵力强行续接进行战斗，古铜色的皮肤被长棍打得青紫，甚至皮开肉绽。 不远处的焰正在与血臂猿缠斗，但这样的大雨天气实在让他很不舒服——焰所有的努力便是借助机动性的优势将血臂猿和李战秋分割开来。 血臂猿的身上盛开着朵朵怒焰——但这家伙的意志是周子衿见过最坚韧的，仿佛吼上几下锤两下胸口就能消除疼痛一样。 必须速战速决！ 周子衿转身跑向焰，那绵延的火浪让他感觉非常舒服。李战秋紧追不舍，与周子衿一样跳上了灵兽。 “你的阴影之灵呢？” 李战秋一直为此而生气，这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周子衿并不解释，他只能以最强的攻击回馈对方。 过热！焰嘴角开裂，血液沸腾金焰暴涨，四周的雨水瞬间被蒸干，李战秋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火炉腹中。 他看懂了周子衿的眼神。手中血猿棍像金箍棒一般变大，下端被血臂猿抱在手上，上端则被李战秋双手虚握。 “就在这一击了。” 冲破雨幕的长棍顶端出现一头暴猿的虚影，对着黑夜怒吼不止。血猿棍只有一个不算是技能的技能，它可以改变大小，它是李战秋也是血臂猿的武器。 战——！ 战——！ 李战秋与血臂猿挥舞着长棍砸向显得有些渺小的一人一犬，磅礴的血色雨水组成的浪潮天倾一般塌了下来。 破浪——！ 周子衿右手以极快的速度打出一记冲天钻，一头纯由风元素凝练而成的海燕淹没在雨潮之中，天倾长棍没有停滞半分。 它左臂鼓胀，一圈圈灼热的熔岩包裹其上，金焰与自然之灵的力量交织汇聚。借由自然之灵火元素的操控能力，辅以焰如今的火焰力量，这是周子衿能打出的最强之拳。 弄潮——！ 一道火浪自他拳锋之前凝聚，朝着血浪翻涌而去，只留下阵阵血色烟雾。 一道不行那就两道三道四道，永无止境。 “子衿有点儿吃亏啊，如果不是天公不作美的话。”石敢话虽然这么说，但却一点惋惜的意思都没有。 在他眼中，周子衿的形象仿佛和多年之前的那个人重合了。李百竹双眼朦胧，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吼——！ 火焰冲锋！ 一头猛虎虚影自周子衿左拳之上浮现，燃烧着金焰的焰纵深跃了进去——那虚影变得愈发凝实。 吼——！ 这头似犬似虎的火焰之兽和他的拳头一起撞上了长棍。 砰——！ 灼热的血浪自演武场正中冲天而起，奚姚原本被雨水沾在脸上的短发被吹了起来，李百竹一身武袍猎猎作响。 石敢大笑一声转身跳下石墙。 在那场地的正中，周子衿用肩膀支撑住李战秋已经破败不堪的身体——他非常怀疑这家伙的血是不是已经流干了。 一头青色的海燕引颈长啼，她刚刚自李战秋胸膛右侧穿胸而过，任由雨水冲刷——搏击风浪的海燕从来没想过要将风浪击溃。那一记破浪隐没在浪潮中，就像一个刺客。 他赢了，用他自己的方式。 该死——！一点也不男人，一点也不浪漫！ “以后，你就是我们的旗帜。”李战秋的声音落寞中带着解脱，血糊糊的大手想要拍在周子衿肩头，却被另一只手紧紧抓住。 “好好睡一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