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今幸不忘旧苦

    与三娃规划完蓝图，莫杵榆连夜召集村里壮丁商议此事。

    结果一圈通知下来，居然没找到人，连贾亥和杨仝都不在。

    “奇了怪了。”

    等莫杵榆回家时，愕然发现，这帮家伙都聚集在他家里。

    “你三文……嗯，你四文……你才这么点，两文钱……两文已经给多了，要不你拿回去自个用吧。”

    “别啊三娃，我那炭火多，听说这石炭虽然能烧，但冒出的烟能毒死人！”

    “不会用当然毒死人。”三娃说完，就发给那人两文钱。

    莫杵榆这才知道，这帮家伙，都偷煤去了！

    看着那几箩筐的分量，显然不是光靠捡就能捡到的。

    “大家别走。”

    莫杵榆干脆叫住众人，把他要说的事简略的告知。

    听到孙大管事居然给了榆哥一块地皮开店，大家是祝贺的同时又羡慕无比。

    莫杵榆对大家的祝贺不以为意，连表情都没做。

    这个世道，一纸契约在你这是宝，在人呢，就是一张废纸。

    人能给你，就能拿回。

    无法理解莫杵榆内心的杨仝，只当榆哥经历绝境后，已少年有成，是宠辱不惊，有大将之风，祝贺完就表态：“榆哥放心，我这还有几天就服完徭役了，回头我就去帮你。”

    “俺也是。”

    “只要榆哥包吃，工钱俺可以不要。”

    “俺也不要。”

    “俺……”

    不是人人都这么爽快，有人还是想要工钱的，但碍于面子，又不敢当这异类。

    莫杵榆道：“工钱照发，只是可能少点，一天二十文，包两餐，另因要购买材料，可能会拖欠些时日，等有钱了给诸位翻倍。”

    贾亥笑道：“有榆哥这句话就够了。”

    “对！”

    “榆哥放心，你就是明年再给，这活我们也干。”

    此言一出，又是几人附和。

    当然也有人不乐意，看这些人的眼神就像在问：“能不这么卷吗？”

    翌日大早，莫杵榆就到他的地皮上，将之前圈的地拉起绳子。

    先拉了一圈外围，然后在里面分隔出大堂、柜台、厨房、住宅与后院。

    对，他想以后就住在这里，只要一栋百平的小阁楼，两层就够他们一家人居住了，不过他想尽量做到三层，可惜，预算不够。

    且是只从大堂做到厨房，阁楼后院只能空着。

    就着，他预算都严重超标了！

    就巴望高壮士早日过来，再进一批甜面酱。

    也不知他是鸿运当头，还是咋地，上午盼完，人中午就来了。

    “嘿，小郎君。”

    上次莫杵榆没让他捎带东西，这次高壮士只是带着弟兄们正常送货。

    见这阵仗，莫杵榆有些小郁闷。

    岂料高壮士开口便道：“甜酱还有多少？”

    “你要多少。”莫杵榆一如既往的淡然。

    “俺就喜欢小郎君这口气。”高壮士一笑，然后压低声音道：“这个数！”他伸出一个巴掌。

    “现只有两百，剩下三百也有，不过需要装罐。”

    “三天够不够，够俺就来拿，不过那两百，今天下午俺回来就要拉去濮州。”

    “没问题。”

    交易达成，高壮士就豪爽的请他弟兄们在莫杵榆这里大吃特吃。

    每人是干了一碗面，两份煎饼，一碗豆花，还都带了一块煎饼上路，一次就消费了一百多文。

    高壮士肉疼的付完钱后，又高兴的跟莫杵榆挥手道别。

    莫杵榆没理会，莠儿却是兴奋高举手臂左摇右晃。

    “要糊了。”莫杵榆提醒。

    “啊！”

    莠儿才反应过来，回头就准备摊饼，可这一看，顿时一愣。

    那饼倒是没糊，可却让一只小手抓着，离她远去。

    “呀！”莠儿大怒，冲着一个小乞丐边跑边道：“你还俺饼……”

    没跑几步，就让榆哥给扣住手臂。

    “算了。”莫杵榆望着小乞丐道。

    这个小乞丐他早发现了，虽然中午他这人多，但高壮士他们一走，就剩下十来人，小乞丐一直在人群外眼巴巴看着，很是显眼。

    “不行，俺非要抓到他不可！这小东西太气人了，榆哥放开俺……”

    “客人还在等着呢。”莫杵榆提醒道。

    “啊呀！”莠儿难受啊！

    莫杵榆放开她，对客人道：“抱歉。”

    “啊，没事，没事。”客人也理解，这年头，这样的事没少发生。

    莠儿也只能无奈回来摊饼，嘴里还气愤的嘀咕：“那就是个没娘教小畜生，俺家再穷，娘都告诉俺不能偷不能抢，要靠自己努力找吃的，哼，太气人了……”

    莫杵榆对此唯有苦笑。

    这件事对莠儿打击很大，回到家都没法平静，特别是跟许氏诉苦后，居然还扑母亲怀里哭起来了。

    莫杵榆可没闲情做什么心理辅导，莠儿已经是个很出色的好孩子了，她只是没被抢过，突然被抢，不论是什么，再不值钱也会对她造成很大冲击。

    有许氏宽慰就够了。

    他还要烧砖，尽可能满足小店初期的需求。

    等他到林子时，大憨已经在制砖了，他是吃饱就来，一刻不闲。

    三娃没来，莫杵榆也不叫他，让他折腾表去。

    忙活了两个时辰，莫杵榆就跟大憨回去洗洗睡了。

    等第二天来，准备给窑烧火时，居然看到空地边多了几十块粗糙泥坯砖，这明显不是出自他们的手艺。

    “有意思。”

    莫杵榆也不在意，将砖窑里的砖搬出来，整齐堆放到砖堆，再把品相好的砖搬入砖窑，封口烧火，对粗糙的砖则置之不理。

    时近中午，莫杵榆正忙的时候，忽听莠儿尖叫道：“你还敢来！”

    他扭头一望，就见小乞丐躲在路边的一棵银杏树后，让眼尖的莠儿给发现了。

    这丫头，营养跟上后，眼力是越来越好了。

    “快走开，快走开……”莠儿是气鼓鼓的挥舞摊饼的竹刀，吓唬小乞丐。

    小乞丐果然被她这一吓，转身逃跑了。

    莠儿得意的嘿嘿一笑，继续开始摊饼。

    她却没注意，小乞丐绕到了后方树林，偷偷靠近他们。

    莫杵榆给客人端去面时，余光瞅见了他，却不在意，等回到炉灶前下面时，随口道：“莠儿帮我看下面，我去方便一下。”

    “诶。”莠儿乖巧应下。

    她一边煎饼，一边照看罐里的面条。

    可就在她准备先盛面时，感觉到一股劲风从身后刮过，吓得她一回头，好家伙，平底锅上的饼又没了！

    “你……俺今天非抓到你不可！”

    “干啥去。”

    从树林里跑出来的莫杵榆叫住了莠儿。

    “他……他……他又抢俺的饼！”

    “唉，再煎吧。”莫杵榆说着，就跑去看面了。

    虽然火候过了点，不过随着莫杵榆一瓢冷水下去，面的劲道又拉回来不少，一般人尝不出这点瑕疵。

    这次被抢，对莠儿打击不大了，气是气，但不用找娘求安慰。

    而第二天一早，当莫杵榆来到砖窑时，不仅发现又多了一些粗糙的砖，还有柴堆上堆了很多柴，都是一些捡来的小树枝折成的。

    而砖，比昨天的好不少，虽然面上不够平整，不过应该用了他们的木框，边边角角倒是整齐。

    “这才对嘛。”

    于是乎，莫杵榆将这些砖也一并烧了。

    时至中午，莠儿报警似的一声：“天杀的！今天你再敢抢俺饼，俺给你不死不休！”

    岂料，莠儿又在榆哥小施一技下，一个疏忽，饼又没了！

    她焉能想到，最好的榆哥居然是个二五仔！

    而这一次，她是铁了心不放过小乞丐了，一路狂追。

    “抱歉，实在抱歉，都别走，回头我请大家吃饼……”莫杵榆也叫着，在客人们的理解下，追向莠儿。

    他们一路在林中辗转腾挪，眼看莠儿就要抓住小乞丐时，莫杵榆就看到她愣愣的停了下来。

    “怎么了？”莫杵榆气喘如牛的跑到莠儿身后。

    莠儿没吭声。

    莫杵榆歪头望去，就见莠儿面前树丛里，是两个乞丐，一个是抢莠儿饼的小乞丐，另一个更小，看起来还没三娃大的小娃娃，因缺乏营养，身体格外瘦小，就显得脑袋很大，看起来就像个大头娃娃。

    此时小乞丐抱着大头娃娃，凶狠的盯着莠儿，抓着抢来的饼狠狠咬一块，再撕一块喂给大头娃娃。

    大头娃娃虽小，但也知道惊恐，他十分害怕的瑟瑟发抖，被塞得满嘴的饼也不敢咀嚼。

    “好了吧，回去了，别让客人等急了。”莫杵榆拍拍莠儿肩膀。

    “哦。”莠儿有些失神的转身，跟榆哥走了。

    可出了林子，莠儿就走不动了。

    “榆哥……”

    “嗯？”

    莫杵榆回头，就见莠儿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

    “没事，以后她来拿就给。”

    “哦。”

    莠儿这才继续跟榆哥回去。

    有过一天。

    莫杵榆的砖窑前，一如既往的堆了些新柴和品相又好了点的粗糙砖。

    他扫了一眼躲在暗处的小乞丐，也没有理会，码砖，烧砖，在溪边洗完手又去路边照顾小摊。

    将近中午，莠儿低声道：“榆哥……”

    莫杵榆抬眼，看到小乞丐又躲在路边的银杏树后，露出半张脸盯着他们。

    “煎一份给她。”莫杵榆道。

    “哦。”

    莠儿熟练将客人的煎饼摊好，放在陶盘上道：“榆哥帮我给客人端去。”

    “好。”莫杵榆难得露出微笑。

    莠儿立即开始给小乞丐摊饼，而小乞丐已经潜伏到了附近，莠儿好像知道了，就道：“别抢了，这次是给你的，这饼没甜酱不好吃，你吃饱了俺再给你弟弟摊一份，你给他拿去。”

    小乞丐却没有放松警惕，依然在寻找机会。

    就算莠儿做好饼，放到陶盘转身时，小乞丐都没有靠近，反而跑了！

    “嘿！”莠儿气乐了。

    “放木墩上吧。”莫杵榆指着一颗被伐掉的树，往日他们喜欢轮番坐在那里休息，已经是一根老树兜了。

    莠儿放下后，还叫了一声：“凉了不好吃了。”

    然后才去摊饼。

    小乞丐偷偷摸摸的靠近树兜，见莫杵榆和莠儿没回头，她才饿虎扑食般，抓起煎饼就跑。

    “还有你弟弟的。”莠儿才刚摊完，回头就见一背影了。

    “给客人端去吧，她今天不回来了。”莫杵榆笃定道。

    “啊！是吗？榆哥咋知？”莠儿半信半疑的给客人端饼去。

    结果，还是让榆哥说中了。

    小乞丐没有再出现，等又出现时已是又过了一天。

    这次，莠儿一次放了两份饼。

    然后这小乞丐只要了一份又跑了。

    “这家伙太奇怪了吧！”

    莫杵榆笑道：“她有自尊心，而且她不是白拿，她一直在给我打工。”

    “榆哥你在骗我吧！”莠儿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可爱至极。

    “没有，她晚上都会过来给我做砖头，还给了我不少柴火。”

    听到解释，莠儿更加吃惊了，眼睛也有点红。

    “榆哥……”

    “我知道。”

    “哦！”

    “但她跟大憨不一样，慢慢来吧。”

    “哦！”

    之后一连三天都是如此，除了小乞丐做砖头的手艺长进外，对他们依然小心翼翼。

    直至第四天，莫杵榆又不烧她的砖了，她才现身在树兜旁，开口道：“你干嘛不用我的砖，我已经做得很好了。”

    莠儿回头就气道：“你还强买强卖了！”

    小乞丐低头。

    莫杵榆回头道：“砖窑小了，太多烧不了。”

    小乞丐抬头：“我可以干别的。”

    “端盘子会不会。”莫杵榆将一碗面放到托盘上。

    小乞丐立刻走了过来。

    莫杵榆却自顾自的端给了客人。

    小乞丐又低下头。

    等莫杵榆回来，在她跟前道：“晚上带你弟到我家洗洗，洗干净了再来做事。”

    见小乞丐吃惊的目光，莠儿没好气道：“听到没有。”

    小乞丐红着眼，抿着嘴，好久才带上哽咽道：“哦！”

    “哼。”莠儿也红了眼睛，转身煎饼时，偷偷抹泪。

    只有苦过才知苦。

    这两个小乞丐，让莠儿想到了榆哥疯癫时，她与三娃在村子附近寻找吃食的记忆。

    那时候的狗尾草还没法吃，河滩的鱼也抢不过别人，一只死虾，一个小贝壳就是她与三娃半天的口粮！

    榆哥熬不住，到别人家乞讨，不论别人给不给，他都会发疯。

    幸得老神仙点化，还治好了榆哥！

    莠儿如今是每日祈祷，祝福老神仙延年益寿。

    申时三刻，客人走完了，但直至酉时，下午五点钟，莫杵榆和莠儿才开始收拾。

    小乞丐抱着大头娃娃出现了，她将大头娃娃放到往日许氏放幺妹的草地上，自己却傻傻站一旁。

    “客人不在，没必要躲着，来帮忙吧。”莫杵榆道。

    小乞丐立刻走过去，在莫杵榆指示下擦桌子。

    等大憨从河滩回来，大家才一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