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九十九

    水行天和蓝轩不知道石还早已准备好了离开，所以他们派去的人只能扑空，而此时，石还已经和凤仙儿碰头，一起向南行去。

    石还自然也不知道，一场悄无声息又细致入微的盘查第二天就席卷了泽城。他的一举一动，什么时候进的泽城，和什么人一起，去过哪里，做过什么，见过谁，很快就变成一大本厚厚的资料放在水行天的桌子上。

    以水行天在泽城的地位，再加上城主府的能量，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忽然出现在泽城，来自青云村，还卖了几百件荒兽皮……”

    水行天敲击着桌子，斜眼看着跪在前面的驿站老板和洪荒拍卖行执事。

    “泽城治下没有青云村这个村子，我已经让人查过了，还有那个小女孩，忽然就失踪了。”

    驿站老板和洪荒拍卖行执事冷汗连连，城主说的话他们自然不敢反驳，但他们自己也感到非常无奈，只要石还不是勾城的人，他们哪里会想的更多。

    这时一个影子出现在水行天身后，冷冷的瞥了两人一眼，然后附在水行天耳边说了几句话，又悄然消失。

    近在咫尺的两人竟然没有看清这个影子是怎么出现，又是怎么消失的，但影子撇过来的眼光，让他们如坠冰窖。

    水行天沉思了片刻，忽然笑起来，蓝轩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他没有找到石还，蓝轩也没有，这是影子带来的消息，石还不是勾城的人，这就足够了。

    “你们俩走吧，上次那些皮毛不错，我会和田家家主说一下的。”

    后半句话是说给执事听得，执事一愣，随即大喜……

    泽城千里之外的森林中，石还和凤仙儿刚好停下来休息，离火鸢正在一边卖力的喷着火，一头山猪已经烤的七分熟了。

    “石还，你就是为了这一袋子荒兽血啊，我都以为你回不来了，好险啊，我从没见过有人敢在郁青竹眼皮子底下耍花招的，还好他没有睁眼看你。”

    脱尘之后，石还脚力大涨，两人一直奔行了两天两夜才停下来，此时已在千里之外。抚摸着手中的兽皮袋子，感觉到一阵微热，这是石还得来的兽血，但他很奇怪，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兽血依然保持着温度。

    “仙儿姐，其实我也很害怕的，不过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我才冒险一试的。”

    凤仙儿叹道：“你用这些血干什么？”

    “脱尘。”石还说道，对于凤仙儿，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凤仙儿挑起眉头，说道：“脱尘初期的话兽血很有用，可是脱尘中期的话，兽血的效果就不是很明显了。”

    “我想试试，反正也不用多少时间。”石还说道。

    “你真用功，血浴的那种疼，想想都可怕，你竟然坚持下来了，还增加难度，十一岁，真不知道你的心是怎么长的。”

    肉已烤好，石还笑笑，撕下一条大腿递给凤仙儿，自己也吃起来，他没有说自己是想突破脱尘数字。

    林中夜早，老办法，石还早早就准备好了一个浴池，但这次他没敢偷着来。化血境化的就是血，血液太过狂暴，他以前也没试过，以防万一，他请凤仙儿守在一旁。

    化血境的血有一种琉璃般的韵味，还有淡淡的香，石还把混玉包在布包里，混合着一些药草一起扔进浴池中。

    “仙儿姐，我二叔的药汤从来没试过化血境的血，所以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一切就靠你了。”

    凤仙儿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皱着小脸，说道：“石还，要不不要试了吧，等我回去跟我哥要一部适合你的法典，以你的天赋和毅力，两年一定可以到脱尘后期的。”

    石还没有说话，只是跳了进去。

    ……

    这是漫长的一夜，无论对于石还，还是对于凤仙儿。

    一池晶莹的血水瞬间变得透明，在凤仙儿的眼中，石还当即就七窍流血，皮肤都渗出密密麻麻的血珠，这些血流进清水里，又重新变成一池血水。

    石还面目狰狞，但凤仙儿知道，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如果说石还还有什么是念念不能忘的话，那就是青云村，这个他只住了一年的村子竟然在他心里留下这么深刻的痕迹。他忘不了青云村，是因为村子里有他在乎的人，母亲，爷爷，二叔，小姑，金桐，还有很多人，他记起来村子中每一个人，他们都是笑着的，亲切的叫着他少爷，把家里的好吃的偷偷塞给他，他的心中始终萦绕着一股暖意，就像一缕春风。

    无数的元力之针涌进石还的身体，涌向两个地方，头部一多半，心脏一小半。如果石还此时清醒，他一定能发现，他一直以为他已经脱尘的心脏，其实并没有。

    元力之针穿过心脏，顺着已经打通的毛孔，进入里面，石还的心脏忽然不规律的跳动起来，然后他就开始大口吐血。

    另一部分元力之针进入头部，在脆弱的大脑内游走，这里的组织最脆弱，但这里的毛孔又最坚固。混玉被石还坐在身下，发着莹莹的光，在看不见的地方，元力之针忽然爆发出几倍的力量。

    石还的耳内流出黑紫色的淤血，他眼珠突出，一行血泪滚滚滑下，然后，他的头发开始根根脱落，很快，就一根不剩。

    这些石还都不知道，但凤仙儿却看得清清楚楚，她忽然有想哭的冲动，不知道石还这样拼命是为了什么，但她心中只有钦佩，被称为天才的她的哥哥都做不到这样，她只能相信，石还一定可以撑过去。

    月上中天，云卷云舒，清澈的月光照在石还光亮的脑门上，凤仙儿忽然不可置信的看向石还，他的身体萦绕着清辉，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流露出来，凤仙儿闭上眼，他的眼前空无一物，她用感知，用元力，都感觉不到石还的存在，但睁开眼，石还又好好的坐在浴池里。仿佛，石还已经变成了一棵树，一块石，变成了空气，变成了天地元力，已经与天地融为一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石还脑袋一偏，软到在浴池边，那股气息消失，凤仙儿打个激灵，压制着心中的震惊，赶紧把石还拉出来，放在离火鸢宽大温暖的羽翼上沉沉睡去。

    石还的气息很平稳，他的皮肤如婴儿一样，有晶莹的光泽，他嘴角含着笑，恍如新生，凤仙儿竟然有些看呆了……

    朝阳初上，石还醒来，他没有睁开眼，只是静静的听着，有鸟鸣，有水声，还有噼啪噼啪树木拔高的声音，两个粗重的呼吸离他不远，不错，就是粗重，石还没有往那边放出一丝注意力，就知道那是凤仙儿和离火鸢。

    如果是平常，他只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感觉到疼，感觉到痒，但现在，他觉得他可以感觉到无限远，山山水水，空气树木，甚至日月光芒都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已经变成了大荒的一部分。

    他忽然对脱尘有了深刻的理解，人生于天地间，但肉体却是一层厚厚的枷壳，将每一个人孤立成一个个孤独的个体，脱尘，就是打破这层枷壳，重回天地间。

    如果说天地是一条河，那石龙就像是一条狗，他粗浅的脱尘只能让他偶尔下河游泳，而凤仙儿就是一只青蛙，可以长时间呆在水中，天才如郁青竹，大概就是鱼，在水里生活，而他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水，天地这条河中的水。

    石还睁开眼，天还是天，地还是地，但一切真的都变了，他有一种感觉，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他的心境也变了，有些风轻云淡，似乎上升了一个大台阶，俯览红尘。

    他站起来，摸摸自己的光头，轻轻一笑，觉得自己似乎瘦了许多，但是看到旁边的血池，又明白过来，昨晚吐血太多了。

    他从血池中捞出混玉，混玉仍然一尘不染，变回朴素无华的样子，但是石还知道，它昨晚起了关键作用。

    “石还，你醒了。”凤仙儿睁开迷糊的双眼。

    石还笑笑，说道：“仙儿姐，昨晚谢谢你。”

    凤仙儿瞪大双眼看着石还的笑，然后脸红起来，她羞涩的转着裙角说道：“石还，你好像大不一样了。”

    “有吗？我还是我啊，仙儿姐，是不是帅了。”

    凤仙儿唾了一口，说道：“鬼话连篇。”

    石还的确变好看了，笑容中都有魔力，这无意中挑动了凤仙儿的春心，但石还恍然不知，他活动活动手脚，打了一遍碎石拳，只觉得一举一动都顺其自然，流畅而有力。但石还知道，他的脱尘数字变了，不是一百，而是九十九。

    离火鸢带着一道火红冲天而起，下方石还和凤仙儿紧跟其后，再次上路。

    他们离开没多久，一声马鸣带着雷霆落下来，双翅奔雷马，郁青竹的坐骑，马背上没有人，郁青竹没来，但马身后却有两个人，这两个人浑身藏在黑色的袍子里。

    一个黑袍走到火堆旁，闻了几下，说道：“刚走，还没多远，给少爷回信，我们追上了。”

    另一人点头，一只巴掌大小的鸽子飞出丛林，很快消失在眼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