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当记忆浮现，是离别的时间

    佐藤久司睡着了。

    躺在床上，像一个安详的病人，等待上手术台，任人宰割；又像是已经没有生息的老人，即将被钉入棺材，然后陷入永远的沉睡。

    劣质的白炽灯，在吸引蚊虫的同时，也似故障一般，一闪一闪，忽而异常明亮，忽而变得跟外面一样阴沉。

    神代茜站在床边，静静看着这一幕。

    心里泛起点点涟漪，像是浮萍，被微风吹拂，荡起波纹。

    时间不长，两人相处也就一个月。

    但每每回想起来，恨不得把记忆劈成两半，把一分钟挂分成两分钟再次体会。

    体会每一次心动，感受每一次安心的瞬间，很想一直被照顾，永远不分开。

    喜欢？

    这个词汇，突然出现在神代茜的脑海。

    她摇摇头，嘴角含笑。

    怎么会是那种感情呢，她还小，无论如何，都不会产生这种大人才会有的感情。

    大概……就是当哥哥吧。

    出生的时刻，是怎样的呢？

    这样的想法，浮现在脑海里。

    在这一刻，深藏在腐朽木箱里的记忆，如玻璃球一般，纷纷向外滚出。

    神代茜好奇的触碰，数个画面闪过眼前。

    有出生被母亲怀抱的一刻，一岁被父亲举高高，放风景的场面，还有爷爷奶奶……

    她有些好奇，一个深藏在记忆深渊，不止沉寂多久的照片，浮现出来。

    那是什么？

    她用力地想要看清，但终究只有模糊的画面。

    越挣扎，消散的越快。

    神代茜很珍惜这回忆一声的时刻，她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终究不能看清的画面上。

    之后呢，啊，是生日的画面。

    她的生日是六月一，世界的儿童节！大家都会为茜庆祝！

    妈妈说，这是上天、命运，给予茜的礼物。

    妈妈总是这样，神神叨叨，用大哥哥的话说，像一个神棍，但有时有很优雅，像电视里那些大小姐一样。

    比如吃饭不能说话啊、鞠躬角度要到位啊、站立时手要放在那里……等等。

    但是、但是！

    这些东西全都忘啦！

    神代茜很高兴，跟在佐藤久司的这段时间，那些古朴的规矩，全部丢在了记忆的角落，化作浑浊的玻璃球，无人擦拭，被岁月轻易地消磨殆尽。

    之后呢，之后上学，上幼儿园。

    神代茜很聪明，能察觉许多人不经意间的小情绪，所以她在幼儿园非常受欢迎。

    很快乐的一段时光，有胸脯大大的姐姐、腿白得跟纸一样的小朋友、还有看起来很凶，私下偷偷给茜奶糖的可爱姐姐。

    好！快！乐！

    神代茜笑起来，非常开心！

    之后两岁，长大了，妈妈要求更严格了，平时如果达不到礼仪标准，就会被扣糖，她真的很喜欢吃奶糖，这惩罚实在是太严重了。

    爸爸还是一样，早出晚归，但是和妈妈说话的时间变少了。

    三岁。

    哈哈哈！终于三岁了，距离长大，又近了一步，耶！

    身体长高高，好像是妈妈让她练礼仪的原因，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大家闺秀的气质，虽然茜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已。

    妈妈叹气的时间变多了，有时候会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空气，一看就是一中午，直到下午上班，才会回过神。

    啊啊啊！

    那段时间太痛苦了，好几次都吃不上饭，肚子空空的去上学，整个下午都没力气。

    妈妈，讨厌！

    爸爸出差的时间越来越长，经常一个月见不到一面，回到家就陪茜拼一会儿积木，然后又匆匆离开了，不和妈妈说一句话。

    爸爸，讨厌！

    整个三岁，都非常、非常讨厌！

    芜湖~~

    四——岁——啦！

    茜又长大一岁，虽然还是小孩子，但是和一岁的时候已经有很大变化了。

    比如……鼻子变长，头发更多一类的。

    唔——

    鼻子还是不要长了，不然会被幼儿园那群小屁孩笑话的。

    妈妈也开始很少回家，早出晚归，茜开始住宿。

    爸爸更是见不到，已经半年没回来，难过。

    但这一切，都在五岁时有了转机，而且还遇到迄今为止人生中，除了爸爸妈妈外，最最最重要的人！

    那一年，茜升入小学，妈妈陪茜的时间也变得更长。

    如果仅是如此，还不至于非常高兴，因为……连爸爸也回来啦！

    而且，有事妈妈不在家的时候，还能看见一个漂亮姐姐，会和茜一起玩。

    漂亮姐姐的肚子一天天变大。

    漂亮姐姐说这是茜的小妹妹。

    茜很高兴，因为以后有人跟茜玩了，结果一不小心跟妈妈透露了这件事——爸爸郑重说过，要保密的。

    但是……应该没什么事吧？

    毕竟，妈妈也很喜欢小孩子呀！

    直到有一天，妈妈突然和爸爸吵架，然后妈妈不小心推了漂亮姐姐一下，漂亮姐姐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哀嚎。

    爸爸很愤怒，妈妈很伤心，茜……很害怕。

    躲在桌子底下不敢出来，等到漂亮姐姐被爸爸送到医院，家里只剩下茜和妈妈两个人，才敢鼓起勇气，悄悄地走出去。

    妈妈……抱着茜哭，哭得嗓子哑了，声音好难听，就像半夜院子的黑猫在叫……

    第二天，茜还是像往常一样去上小学，妈妈去上班。

    上午、中午一切正常，直到下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学校的老师告诉茜，爸爸妈妈出了车祸，都……

    茜哭的撕心裂肺，跑出了学校，老师没追上来。

    然后……遇到了大哥哥……

    玻璃珠滚到一定数目，突然变得五彩斑斓起来，美轮美奂。

    大哥哥安慰……

    大哥哥保护漂亮姐姐和小妹妹……

    大哥哥让钱去上小学……

    还有温柔的山口奶奶……

    凶凶的水永姐姐……

    还奇怪，脸上湿湿的，茜……哭了吗？

    不会哭的啊，大哥哥说过，茜是坚强的孩子啊！

    抑制不住的泪水，从眼眶涌出，神代茜用手抹掉脸上的两行清泪，但双眼血丝密布，不管怎样抹掉，还是有液体挤出来。

    “大哥哥……茜……真的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啊。”

    她耳边环绕着海浪声，伸出已经变得透明的小手，想抚摸他的脸颊。

    但在碰到他的那一刻，从手掌开始，逐渐蔓延至全身，身体如点点星光一般，消失在房间，只留下那淡淡百合花香，久久不散。

    一抹久违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挤进房间、街道、城市。

    道路上的东京人，纷纷抬手捂脸，眯着眼看这突然而至的奇迹。

    东京，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