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半生落魄一老翁
正当陶望龄转身准备离开之际,徐渭突然叫住,等他转过身来,又问道:“当真不求画?” 陶望龄赶紧摇头。 方丈念道:“阿弥陀佛,贫僧观二位施主和我佛门有缘啊!” “莫胡说,我徐文长一生信道不信佛,你可唤我青藤道士。”徐渭很不屑的说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就不打扰,明日再来。”方丈说完,躬身行礼退去。 “这老和尚,这寺庙,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徐渭疑惑的看着方丈躬身退出去,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听母亲说自从云栖寺的祩宏整顿佛庙以来,我绍兴各大寺庙风气为之一变。”陶望龄给徐渭讲解道。 “没想到在牢里待了几年,外面都大变样了。”徐渭喃喃自语道。 陶望龄打量着方丈室,只见室内乱糟糟的,全是画稿,看着看着很快就被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墨葡萄图》给吸引住了。 正待细看时,徐渭一声大喝:“小子,磨墨!” 陶望龄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渭再次催促道:“臭小子,耳聋吗?赶紧磨墨!” “哎!” 陶望龄应了一声,跑上前来磨起墨来,也不多问。很快墨就晕开了。 徐渭取下画来,铺在桌上,执笔就在《墨葡萄图》题起诗来: 半生落魄已成翁, 独立书斋啸晚风。 笔底明珠无处卖, 闲抛闲掷野藤中。 最后落款:青藤老人。 陶望龄念了几遍,开口说道:“可这是方丈室,不是书斋,何况现在是白天,哪来的晚风?” “滚,焚琴煮鹤之辈,待在这碍我眼!” 陶望龄惊得瞪大了眼,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被赶出来的陶望龄无法,看着手上的墨污,只得叹息,赶紧找水洗了手,这才不慌不忙的走了出去。 来到佛堂,陶母已经敬完香,正和方丈谈佛理,陶望龄赶紧走了过去行礼道:“见过方丈大师,母亲我回来了。” “哦,小施主与徐施主叙完了?”方丈笑着问道。 陶望龄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说道:“青藤老人已经给画题诗,大师可去看看。” “善哉善哉,画在那,诗就在那,它们不会跑。不急不急。”方丈面露喜色,连呼善哉,继而又说道。也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他们母子说的。 方丈又和陶母说了好一会儿,在陶母告辞时,方丈转头对陶望龄说道:“贫僧观你与徐施主有缘,早来一日他没来,晚来一日他已走,或许你们日后还会有交集。” 陶望龄神色不动的说道:“多谢方丈!” 出了寺庙,上到车上,陶母问道:“方丈所言徐施主是何人?” “母亲,正是徐渭徐文长。” 陶母眉头一皱,嘱咐道:“日后少跟他来往。” “是,母亲。”陶望龄也不辩解,赶紧应道。他知道徐渭杀妻一事在绍兴传得沸沸扬扬,妇人女子对徐渭多有诟病。 第二日,徐渭睡到午后才醒,方丈早已经候在一旁,见他醒来,说道:“施主,还请洗漱,用斋。” 徐渭看都没看他一眼,端起斋饭就狼吞虎咽起来。吃完把碗一放,说道:“老和尚,我该走了。” “多谢施主赐墨,这里有些盘缠,还请笑纳!”方丈拿出一个钱袋,笑着递给徐渭。 徐渭也不推辞,接过就塞进腰间,指了指《墨葡萄图》,又指了指散落一地的画稿,说道:“诗也题了,这些废纸你自个拿去处理,烧也好,卖也好,就抵这住宿钱了。” 方丈闻言一喜,忙说:“多谢施主布施!” 徐渭洒然一笑,挥了挥手,径直离去。对他而言,钱财不过粪土,他的每一幅画稿都能让普通人家过一辈子。可他依旧过得很贫穷,因为他画画看心情。 徐渭离开绍兴,一路行船北上。一日来到常州,兴致来了,叫道:“船家,停下,停下!” 船家为难道:“客官,大家都赶路,这还没到码头,怎能停下?” 徐渭并不理他,见船家和其众人都不愿意,他挽起袖子,脱下袍子,就要跳河,还好旁边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 见他这般不要命,船家只好停船让他下,徐渭哈哈大笑,掏出方丈给的盘缠就扔了过去,说道:“等我的话,这些钱你们大家就分了,不等的话,就自个走吧!反正我也追不上。” 众人见有钱,也就不急这一时,船家也赶紧向大家保证,待会路上一定划快点,把时间追回来。 徐渭下来,发现风景和船上大不一样,好不失望。没走几步,便来到一座桥边,不多时一位老农挑着一担粪往桥上走来。 他也不嫌臭,还好奇的打量起来,见老农满头大汗,便上前说道:“老人家,这桥上挑了不好走,我帮你抬过去罢!” 那老农见他是斯文人,哪敢劳烦他,但徐渭兴致来了,可不管你怎么想,操手就上,老农只得答应,于是二人一起把一只粪桶抬过桥去。 过了桥来,老农连声感谢,说道:“劳烦秀才……” 老农还没说完,徐渭擦了擦额头的汗,摆了摆手:“我乏极了,那一桶不能再抬了,请你自己设法罢!” 说完径直离去,上船走人。只留下老农一人在那目瞪口呆。 船继续北上,很快过了镇江,渡过长江来到了扬州,停靠在码头。 徐渭下船,百无聊赖的逛着,途经一客栈,忽听有人诵道: “琉球佩刀光照水,三年不磨绣花紫。 换钱解向市中悬,我贵彼贱无人市。 家惟此刀颇直钱,易钱不得愁欲死。 客问此刀值几何,广州五葛飞轻雨。 及今求市不较量,但输三葛钱亦止。 千人十往九不顾,向刀长立折双趾。 一日不食良巳饥,两日不食将何以。 却走异县告长官,往日停车傥知己。 平生自有孟尝心,今日翻思门下士。” 听闻此诗,徐渭神情恍惚,仿佛回到了二十七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而那时他还是热血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