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菩萨显灵
黑沉沉的夜色，仿佛一双大手压了下来，错乱遍布的枝丫低下了头，颤抖着身体彼此拉着手，在风中痛苦的低吼着，好似在抵抗着那无形的压力。 一个不大的土坡上，坐落着一间破旧的屋舍，一面的墙壁已经塌倒，地上的砖石还保持着塌落时的模样，但屋顶却是完好无损，雨滴顺着上面有些发灰的茅草缓缓流淌，似乎不忍离去，又被推搡着滑落下来形成了一面稀散的水帘。 屋内火光摇曳，时不时的传来干柴炸裂的声响。李承平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腿上的箭伤已经包扎好了，略微的蜷起，满脸愁容的看着躺在旁边只剩一口气吊着的张凌。 “哥，你想想办法啊！”李兰心已然哭红了双眼，抚摸着张凌的脸颊，看向了李承平。 李承平默不作声，半晌后缓缓说道：“妹子，这次怕是要栽啊。凌兄弟他…”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知道张凌活不了了，即便他也不愿这么想，但事实如此。他心里想着，或许当时在那河边，他就该果断离去，不该跟着那朱义去什么朱家，或者他当初就不该跟着张凌走这一趟，这一路上从李家村外到半里坡，从青田道观到青岭镇，感觉处处都是凶险，他平时里跟着王捕头外出，虽有波折，但从来没有这般危险，而且还是接踵而来。这一次更是惹得他回不去京都了，虽然不知道那朱家背后什么来头，但显然不是他能抗衡的，如果贸然回去，即使不被问责，也可能会被暗中灭杀。所以他才带着李兰心来到此处躲避，虽然朱有财已经死了，但继续待在朱府镇保不齐又会出什么岔子。 望着李承平的李兰心此刻抽泣的更厉害了，她忽然转回头，慌忙的拿起手中的布巾，擦拭着张凌的嘴角，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大片粘稠的鲜血从张凌的嘴角涌出，里面还夹杂着些许块状物，显然他的内脏已经严重破损。 “谁！”李承平忽的听到屋外传来声音，警觉的握起了旁边的短刀，靠着墙壁站了起来。 这时那塌倒墙壁的边沿冒出了一道身影。 “几位官爷，是我。” 李承平借着火光，凝目望去，发现来人正是被他们在河边所救的刘小花，一手打着油纸伞，一手提着灯笼，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们，他刚松了口气，手里的短刀又紧了紧，他看到刘小花的身后又走出一人，五六十岁的模样，头发已经斑白，手里还提着一个木头箱子，虽然也打着伞，但半边身体已经湿透了。 刘小花连忙解释道：“官爷，这位是景伯伯，是位很厉害的郎中。”她见李承平没有说话，依然警惕的看着她，想了想，又说道：“我见那位大哥哥伤的很重，想帮你们做点什么，但…又不敢上前，所以远远跟了你们一段路，见你们在此处落脚了，就回去叫来了景伯，没有人其他人知道的。” “几位官爷放心，那朱玉龙害死了我的孙女小麦，朱家与我是不共戴天之仇，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景伯说道：“眼下还是赶紧让我看看伤者吧” “那就有劳了。” 景伯见李承平收起来短刀，随即也没多言，提着箱子就走进了屋内，来到了张凌的身边蹲下了身来，看着他浑身是血，但面庞除了一些淤青外还算干净，显然是被人擦拭过的。李兰心没有说话，满是泪痕的脸颊上多了一丝哀求和希望，忍着抽泣，就这么呆呆的看着景伯。 景伯心中暗叹一声，一只手撩起了袖摆，另一只手按在了张凌的手腕脉搏处，微微的摇了摇头，手指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 半晌后，他抬起头看了看一直望着他的李兰心，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站起身来，来到了李承平的跟前，刘小花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轻轻的安抚着身体忍不住颤抖的李兰心。 “老先生，怎么样？”李承平一脸凝重，虽然也是猜到了，但还是想听下结果。 “官爷，还是准备下后事吧，老朽虽说谈不上医术有多高超，但就这位小哥的情况，怕是天医下凡都难以救活啊！”景伯长叹了口气，旋即又从弯腰从木箱里拿出了两个小瓶子，说道：“官爷，我看你和那位小兄弟也都有伤在身，这是老朽自己调配的外伤药和一瓶养气补血的八珍丸，你要不嫌弃，就拿着。” “那就谢过老先生了。”李承平也没客气，伸手接了过来。 景伯跟李承平又交代了一下药的用法，之后便带着刘小花离开了，二人打着油纸伞消失在了夜幕中。 …. 李承平长叹一声，抱住了不断抽泣哽咽甚至快要歪倒的李兰心。 “哥～” “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他不会死对不起？” “对，我去找张武云，他可以去请最好的郎中。” “沈如风，对，沈如风，我还可以去找他。” “他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你在这里看好他，我去找….我去找！” 李兰心瞪大着眼睛好像是找到希望一般，噌的一下，从李承平的怀里挣脱着站了起来，抽动着四处看了看，又弯腰拿起了地上冰云剑，就要朝外走去。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经多久没有为了一个人如此的慌了神，上一次还是爷爷走的时候。 “兰心，你不要这样。”李承平匆忙站起，快速踏出两步，拉住了她胳膊，因为慌忙中没收住力，小腿上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溢出了鲜血，但他没有理会，只是一脸心疼的看着李兰心。 李兰心转过身来，一把甩开了李承平的手，忽然歇斯底里了起来：“你说过要护他去护云关的！你想要把他丢在半路上吗？难道你的心里只有那一万两银子吗？难道…” 啪的一声，李承平一巴掌打在了李兰心的脸上。 “够了！你冷静点！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你没听到景伯说吗？就是天医下凡就救不了他了，那沈如风纵使有什么奇功怪法、神丹妙药，你又去何处寻他？” 李兰心呆呆的看着李承平，紧绷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缓缓的蹲下了身来，双手抱住了膝盖，也没再哭泣，只是嘴里喃喃自语着，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李承平也没上前安慰，有时候有些事一个人静静也许会更好，他扶着墙壁，独自朝外挪了一点，也不敢坐，生怕李兰心又想跑出去，自己却来不及追上。 屋内顿时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干柴时不时的炸裂声，外面绵绵的细雨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雨滴顺着屋檐滑落滴答作响。 …… 李承平忽然转过头，只听李兰心喃喃自语的声音忽然渐渐变的清晰了起来。 “神丹妙药，丹药！对！丹药！凌大哥最后说的是丹药！”李兰心忽然想到了什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小跑到了张凌身边，在他身上摸索了起来。 她记得张凌昏迷前想跟她说什么，但是太过微弱，加上周围又过于噪杂，她当时没听的明白。 李承平一愣，也跟了过来，便看到李兰心一把扯开了张凌的衣服，很快便摸出了一本册子，却被她扔在了一旁，紧接着她发现张凌胸口固定护心镜的布条旁缝着一个小袋，李兰心伸手摸去，从里面掏出一小块叠在一起的牛皮纸，李兰心好像是印证到了自己的猜想，但又害怕失望，双手不断的颤抖着，打开了这个牛皮纸，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三颗药丸，和普通药丸一般大小，也同样是通体褐色，只是透过火光能清晰看见药丸上一道道暗蓝色的纹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不俗之物。 李兰心手指轻拿着药丸，惊喜之余又有些担心起来。 李承平猜出了她的心思，轻声的说道：“试试吧，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兰心听到此话，微微颔首，手指颤抖着缓缓的把那药丸塞入到了张凌口中，只见那药丸入口即化，二人就这样死死的盯着张凌，期待着奇迹的降临，可是半晌后，一切如旧，张凌的气息还是极其的微弱，李兰心刚刚有了一丝希望恢复了些许精神气的面容又再次低落了下来。 “他伤的这么重，哪是能是一下就好起来了，你也懂些药理，就算是风寒暑热的，也没有一下就恢复的。”李承平安慰道，虽然他也觉得希望不大，但并不想刺激李兰心，等她理智了些再劝不迟。 “休息会儿吧，你哥我腿受伤了，明日还得你去找些吃食来。”李承平说道：“你就算不为老哥着想，凌兄弟若是明日醒来，总不能饿着肚子吧？” 在李承平的安抚下，李兰心终于略微安心的靠着墙角睡着了，李承平又从包袱里取出了一件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摇了摇头，又独自想了会以后的事情，在无奈中慢慢也睡了过去。 …… 随着风雨的离开，乌云也渐渐飘散，弯弯的月牙慢慢的显露了出来，那原本低着头的枝丫也挺起了身姿。忽然，一阵微风袭来，紧接着所有的草木藤枝都朝着一个方向倾斜了起来，像是同时被无形的丝线拉扯住了一般，顺着方向望去，便看到那边土坡上的茅屋四周汇聚着一道道蓝银色的流光，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流动而来，远远看去，好似那银河之上的仙境一般。 而屋内已经如白昼一般亮堂，甚至有些刺眼，但这并没有惊醒那靠着墙壁睡着的兄妹二人，反倒是二人满脸的愁容渐渐的消散不见了，嘴角轻轻上扬，好似进入了一个美梦的世界。 …. “官爷，官爷。” 李承平被一阵呼喊声猛的惊醒，急忙之中提起了握在手里的短刀，吓得前来的刘小花一个机灵，险些跌倒。 他望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刘小花，略显尴尬，嘿嘿一笑：“抱歉，是我失态了。” “官爷，我送了些吃食来，你们讲究着吃些。”刘小花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食盒，旋即她又看了一眼地上紧紧抱着张凌，一条腿还架在了他肚子上的李兰心，表情有些古怪了起来。 “别老是官爷官爷的，我就是一个小捕快，谈不上什么官，以后你就叫我李大哥，或者平哥都行，那位是…”李承平说着看了看地上抱着张凌一身男儿打扮的李兰心，轻咳了一声，说道：“那位是我亲弟弟，李兰心。” “好的，李大哥。”刘小花笑着打开了食盒，给李承平拿了一个包子，随后低下头像是想着什么，最后犹犹豫豫的小声问道：“李大哥，心哥和地上那位大哥…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李承平刚一口塞下了一个包子，听到此话，瞬间明白过来，惊的一口气没上来，一下子噎住了，急的他连忙拿起了身边的水囊，大口喝了起来，然后喘着粗气，表情尴尬的看着刘小花，想了想说道：“那个，我们都是一个村子的，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关系。” “哥！你快过来！” 此时李兰心也醒了，惊呼道。 李承平一愣，撑着墙壁连忙起身，发现腿上的伤口没有那么疼了，就连身上的淤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他正惊疑着，便听到李兰心再次喊道。 “他….凌大哥他…他好了！” 李承平赶紧走了过去，俯身检查了起来，发现张凌虽然并未醒过来，但气息已经恢复了正常，匀称有声，就连之前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的手腕也已经恢复了原状，李承平又看了看自己的腿，心中暗道：“难道真的天医下凡了？还是说是那丹药的缘故？那为何我身上的伤也好了？” “我去喊景伯过来！”刘小花看到此景也开心坏了，原本她觉得张凌是因她而死，心中愧疚不已，这一下像是受到了解脱一般，脚步都轻盈了许多，快速的朝屋外跑去。 “呐，我就知道那丹药管用！”李兰心搓着双手，已经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了，脸上也没了昨日的低落和憔悴，那满脸干涸的泪痕之下甚至多了一丝红晕。 李承平也是满心欢喜，嘿嘿一笑，心想着是谁昨天还担心那丹药来着？但他也没打趣，只是一脸笑意的看着眼前开心的像个孩子的李兰心。 “哥，他怎么还不醒？不会有什么事吧？”半晌后，李兰心又开始担心了起来。 “可能只是太累了吧，我起来的时候可是看见你的一条腿架在他的身上嘞。”李承平打趣道。 此话一出，李兰心小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羞的一时说不出话来，推开了李承平，独自跑到刘小花送来的食盒旁，拿起了一个包子，大口的吃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刘小花提着木箱连拉带拽的带来了景伯，只见景伯站在门口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的喘着粗气，没好气的说道： “小花，我，我都大多岁数了，我可经不起你这般拉扯，别病人没医好，我成了死人了。” “哎呀，景伯，你硬朗着呢，活两百岁都没问题，”刘小花说着，又扶着景伯的胳膊，就往里拽。 “嗯？”景伯看到地上的张凌，惊疑了一声，随即快速的蹲下，按住了他的手腕，随着他的手指摁去，他原本略显怀疑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吃惊之色，惊呼了出来：“奇迹！奇迹！这是菩萨显灵了？” 旋即他又看向了李承平二人，激动的说道：“你们怎么做到的？” 李兰心本想说出那丹药之事，但看到李承平对她摇了摇头，旋即说道：“我们也不知道，一觉睡醒就这样了。”她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昨晚梦到仙境了，可美了。” 这个她倒没有撒谎，昨晚她确实梦到了仙境，她梦到她和张凌在星月潭腾空而起，无数的花鸟蝴蝶托着他们越飞越高，穿过云层，一路往上，接着他们看到了一片满是冰蓝的世界，所有的树木花草、建筑楼宇都是冰蓝色的，在阳光下闪烁温和的光芒，一切都是那么美轮美奂，等他们走进一看，发现所有的东西都是冰晶制成，不断的透着寒气，但她却没有丝毫的冷意，反倒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他们在这里游荡着，嬉闹着，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了一个硕大的洞穴，抬头望去洞口的顶端起码有十余丈那么高，看上去极为壮观，他们向里面走了好久好久，洞里也没有丝毫变窄，感觉像是在一块硕大的冰块上钻了个平直的洞，洞壁上丝毫没有断裂或开凿的痕迹，光滑的像面镜子，慢慢的一个黑点出现在了眼前，他们奔着黑点走去，又是走了好久，等走近才发现，那是一扇巨大的门，看不清全貌，像是从上面插到了地底，通体深黑色，却隐隐泛着光，上面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奇怪文字，整个看上去透着一种古老的气息。 … “菩萨显灵了！” 李兰心正回忆着，却看到景伯对着外面的天空跪拜了起来，一只手还拉着一脸不情不愿的刘小花和他一同跪拜。 半晌后，李兰心见景伯已经平复了心情，急忙问道：“景伯，凌大哥他为何还不苏醒呢？” “放心吧，脉象平稳，只是有点虚弱，睡的比较沉罢了，最迟明日就会苏醒的，我啊再去给他配点药，回头让小花给你们送过来。”景伯解释道。 听到这，李兰心最后一丝忧虑也消散了，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那是在半里坡客栈外从那几个山贼身上搜出来，看到此物她又想到张凌在那屋檐上为她挡下一刀的场景，心中不禁感叹，这一次要不是张凌如此舍命，估计他们都要死在那朱府中了。 “百年老山参！”景伯惊呼道。这老山参虽说不是多稀奇，但因为有补血益气延年益寿的功效，深受达官贵人的喜爱，自然引得不少人到深山里去找寻，久而久之，别说百年，就是五十年左右的都少见了。眼前的这颗百年老山参看样子已经摘采很久了，保存的又不是很好，失了不少药性，但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了。 “景伯，这百年老山参药性猛烈，不知我凌大哥如今的身子可承受得了？”李兰心问道。 “直接入药他可承受不了，待我取上一小截，配个药膳给他食用。” “要我看啊，也别小截不小截了，整根全用了，我们四个也吃点，凌兄弟山珍海味吃多了，也该我们改善一下了，等会我再去弄只野味，加一起炖了。”李承平嘿嘿一笑。 “没想到老头子我也有这般口福，那我可就不多客气了啊。”景伯笑着说道。 “还是我去吧，景伯，你说需要什么我去买了来。”刘小花说道。 随后又和景伯说了几句便要离去。这时李承平叫住了她，扔给她一袋钱，她接住后一看，吓得连忙递了回去。 “嘿，放心吧，这点钱对你凌大哥来说，就是九牛之一毛，剩下的钱你可要收好了，不要让你哥知道，回头出嫁的时候也能置办点儿像样的嫁妆。” 见如此说，刘小花也只好收下了，只是在李承平说到嫁妆的时候，她脸一下就红了，低下了头去，眼神都变的有些闪烁了，时不时的还偷瞄向了李兰心。 …. 夕阳之下，昏黄的阳光斜洒下来，透过轻微的摇曳的树叶，在地面上书画着律动的光影。一道炊烟袅袅升起，随之而来是阵阵香气，扑鼻而来。 “啊～好饱！”李承平躺在地上摸着圆滚滚的肚皮。 “老哥，剩下这一截老山参是留给凌大哥的，你可别又偷着煮了去，” “知道了，知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嫁过去了呢。景伯不是也说了凌兄弟不能多吃嘛。”李承平摸着肚皮，头也没抬的说道。 中午他们四人取了半截老山参配合景伯的药膳吃了一顿，景伯因为家里还有不少事，和李兰心交代了一下药膳的配方后就和小花一起先回去了。刚刚李承平趁李兰心不注意又偷偷取了一点，加了一只整鸡就着中午的汤底又炖了一餐，被李兰心发现后一顿说。 ….. “嗯啊~” “什么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