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尘埃暂定
大部分伤员被立刻送往附近的大小医疗机构。协会和固定的公司有合作关系，而egoist团也有和另外的医疗团队签订合同，重伤员已经被快车送去急救，剩下的人赶回团里即可，那里有理查德联系的人在等他们。 而在那里，理查德也在焦急地等待着。 凌晨的街景掩映在幽暗之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道路两旁的路灯无精打采地站着，所提供的光芒并不比星光多几分。望向窗外，那些路灯迅速向后倒退，前方的道路不断延申，指向家园的方向。 时间已经迫近后巷深宵，必须迅速赶回控制区。尽管并不是不能在清道夫的海洋中杀出一条血路，但大家都已经筋疲力尽，况且大多负伤，再有人员折损就不好了。 艾什莉斜靠在彼得的肩膀上睡得正香。清冷的灯光划过她的脸颊，在她的嘴角留下微微的闪光。 彼得盯着她的脸庞看了半晌，抬手为她拭去了嘴角的口水。 现在，她又是怎样的存在呢？ 自己又是怎样的存在呢？他记起与天启鸟一战即将落败之时，carmen对他的低语。 “……是啊，你已经成为了另一种存在。另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存在。” 他最终还是移开了目光。 莎娜正疲惫地靠在窗边歇息，团员低语夹杂在引擎的轰鸣与飞驰之声里，彼得无心去听。他转而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双手。 这种力量到底算什么？ 时至今日，尽管早已用得不说炉火纯青也算滚瓜烂熟，也知道了这种力量早就融入了他的灵魂，彼得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又将用这股力量做什么呢？ 他不知道，只是轻轻搂住艾什莉，转而看向前方。那里，一片漆黑之中仿佛有未知的微光忽闪忽闪着。 前路漫漫啊。 大巴干净利落地冲进了控制区，稳稳当当地刹住了车。时间刚刚好，再有个十几分钟，就会有清道夫出现在街上了。再来一段时间，清道夫就将淹没后巷。 车子立刻被医护人员和团里的帮手围住，疲惫的团员们纷纷被或搀或抬地下了车。 “呜……嗯？前辈……”周遭的响动吵醒了艾什莉，她打了个呵欠，活动了一下脖子，拉伸拉伸软乎乎的身子，又意犹未尽地伸了个懒腰，这才悠悠醒转。瞧她这样子，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样。 “下车吧，好好洗个澡，睡觉去。” “这种东西，用魔法就……欸？！我、刚刚、怪物……” “长发公主已经被打倒了。大家都被保护住了。放心放心，我在，都没问题的，下车吧。”彼得拍了拍艾什莉的脑袋，站起身来，准备下车。 “前辈，我……”疲劳让艾什莉难以细细思考，一时半会儿她自然难以搞清楚现状。她似乎感到有些安心，却也有些茫然。 竭尽全力与难以战胜对手殊死搏斗、在即将落败的最后一刻做好赴死的准备后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眼已然是凯旋而归……这又如何让人反应得过来？ 上一秒还沉浸在绝望之中，做好了以死明志的准备，下一秒，一切照旧。 但脑海中的恐惧与觉悟却是挥之不去的，强烈的情感必定会在艾什莉的心底留下点什么——悲伤也好，庆幸也罢，那些幽深的记忆与经历被深埋心底，从此她也有了别人未曾知晓的秘密。 这就是成长。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复杂的滋味。 那真是巨大的恐惧，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令人不寒而栗。然而最大的恐惧却并不是来自于长发公主，比它更加令人恐惧的是孑然一身的孤独。 独自面对压抑而强大的对手时，崩溃只能被深埋心底，这并不好受，甚至让人绝望，也只有这样强烈的情感，才能如同刻刀一样在心底留下深深的棱角。 直到她咬牙挺了过来，她方才体会到平日里的嬉戏打闹是这般……幸福。 令人感动到流泪的幸福。 在莫名其妙的感伤中，她看着彼得，双手紧紧拉住彼得的衣角，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似的，两道晶莹的泪滴悄无声息地从她的眼角淌下。 “前辈……那时、那时你在哪里……” “……我一直在你身后。” “呜……骗人……那里什么都没有……”艾什莉再也难以抑制泪水，在压抑于恐惧之中的情感从她的眼中奔涌而出——她扑入了彼得的怀中。 彼得的内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深深的触动了一下。 自己就这样站在一边看着她挣扎到失去意识才出手，确实是有些残忍。这么好的孩子，自己却这样不作为…… 可是光凭他人的守护，是永远无法破茧而出的，成长只能用伤痛换来。既然如此，那么至少，他能亲吻她心灵上的伤口。 于是他将艾什莉拥入怀中，轻抚她的脑袋，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无需担心。即便我无处可寻，我也永远在你身后。” “我好害怕……”艾什莉吸了吸鼻子，她不敢回想当她的魔法阵破碎的那一瞬间，那种无力而绝望的感受——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痛苦。就连当时中了逆卡巴拉抑制器时，也未见得有这般无助。至少那时彼得尚在身边，而这次她真的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别怕，已经安全了，回去吧。你做得很好，好好休息一下。其他的明天早上再说。”彼得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已经安全了，用力抱了抱她，拉起她的手就下了车。 艾什莉就怔怔地跟在他的身后，她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彼得温柔的怀抱让她稍稍宽慰，让她并不那么担心。 她不需要去想太多，因为这个熟悉身影正拉着她前进。 既然他依旧在身边，那么一切都好。 …… “辛苦了辛苦了，团里永远感谢你们的付出，奖金已经打到账上了，安心休息去吧……” “……好的，家人那边我回去通知的，无需担心，团里会免费给你换一条更好的手臂的……” “你们都是英雄，好好休息吧……巨大的魔法护盾、耀眼的光……了解。我会帮你报告的……” “副团长，死亡名单已经统计完毕，我们无可挽回地损失了4名精英团员。其他许多团员均有不同程度的伤残，但尚未统计完毕。这份先请您过目。” 理查德一言不发，却一把夺过了名单。上面没有莎娜的名字，这令他稍稍安心。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在不远处，莎娜正拄着薄暝大剑，一步一步蹒跚地走下了车。 “莎娜！”理查德眼前一亮，随即大步流星地冲了上去。 莎娜只是疲惫地冲他笑笑。 快步跑到莎娜面前，理查德本想一把抱住她，可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急急匆匆地刹住脚步，双手扶住莎娜的肩膀，尽量放平缓的语气也难掩他的心急如焚，他的声音中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莎娜，没事吧？哪里受伤了？严重吗？有没有处理过伤口？没有中什么毒性物质吧？医疗……对，医疗人员，快让他们检查一下，别马虎，我……都怪我，我不该贪那点钱，老是让你受伤……当初就应该知道这么高的报酬一定有鬼，结果让你去面对那种东西，而我却只能等在这里……下次不会再有了，莎娜，原谅我，这是我的失策，我们不能失去你，我……” 光顾着滔滔不绝的讲话，理查德突然只觉身子一歪，眼前突然一花，随即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莎娜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把将他抱住，让他尚未经受太多风霜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前。她知道，纵使理查德才华横溢，对于这个和自己有些纠缠不清的大男孩儿来说，承受这样的焦虑实在是有些难熬。 于是她抱住了他。低下头，轻声在他的耳边低语着： “……我回来了哦。” 温暖柔软的触感环抱着理查德，哽咽了半天，居然却又不知从何开口。眼眶不自主地湿润了半分，仿佛劫后余生的并非莎娜，而是他自己一般。他又依稀感到自己变成了曾经的那个孩子，用稚嫩的双手拉住莎娜那双光滑柔软却能给人以安全感的手，同她嬉闹，玩累了就在她温暖的怀中入眠…… “回来了……回来了好啊……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伸出手，同样抱住了莎娜。 “行啦，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莎娜嘴上说着，有些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尽管如此，她的眼中却藏了些小小的欣慰。 他们彼此拥抱，成为了同样相互庆贺、相互安慰、相互鼓励的重逢之人中，并不起眼的一员。但正是这些脆弱不堪的小小美好和点点庆幸，成为了这片令人绝望的土地上，为数不多的期待和希望，成了人们挣扎下去的动力。 尽管这并非最佳的结局，也称不上圆满，但……这样就好。 彼得拉着艾什莉，慢慢走向宿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因劫后余生的重逢，而激动得潸然泪下的团员们。 他的眼中映射出他们身上微弱的光芒，正是那些不堪一击的光芒，跳动着未来无限的可能性，交织成彼得心中一个更为宏大的愿景。 在那个宏大的愿景中，有一个充满希望的世界。 一个，不需要说“这样就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