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补完
“——现在，轮到我们来改变这一切了。” 说着，白夜猛然举起了手杖。 一阵金光缓缓拔地而起，如同丝绸般飘舞灵动地缠绕上那根圣洁神秘的手杖，汇入杖上那块晶莹的水晶，于白夜所指的方向绽放。 伴随着光芒汹涌，两人所身处的废墟似乎开始颤抖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这里的一切看起来正在崩坏！”彼得立刻注意到了周遭的一切变故，他赶紧提醒白夜。 “……我要让我的灵魂，走出先知的囚笼中。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离开这里。”白夜依旧高举着手，整个世界的震动愈发剧烈。 “你要剥离你的灵魂？！你的灵魂……不是早就和先知融为一体了吗？”彼得不可思议地看着白夜。 “曾经不是。” 曾经不是。 彼得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突然间，他眉毛一挑，眼睛睁到最大，一下子理解了白夜要做什么。 “你要……” “没错，我要倒转时间。这里与外界隔离，不会受到绝对存在性质的影响，是操纵时间的绝佳之处，”白夜挑起嘴角，微微一笑。 彼得下意识地追问：“你要将时间调回遇到先知时、再拒绝它的诱惑？” “不。” 白夜摇了摇头，接着说： “说实话，我尝试过无数遍，但是均以失败告终。如果想要逆转‘果’，就必须逆转一切的‘因’——那些我所经历的悲剧，就是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光凭着我不完整的神格，以及这个残破的灵魂，无法完成那样宏大的改变。”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终于不再孤军奋战。” 说完，白夜看着彼得，眼神无限复杂。 从白夜的眼中，彼得看到了经历成千上万次轮回的痛苦与无助，但他依旧看到了希望，光之子的神性与坚毅没有彻底磨灭。 所以她撑到了这条痛苦之路的尽头。 白夜等来了黑昼。 彼得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就是为什么……白夜要让自己做这么多事情！ 她要复刻自己所做的一切、亲手拯救那些未能挽回的人与事！ 彼得不禁想到，白夜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心中该是有多么激动与振奋。 但她依旧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偶然露出一些不适合的表情，引导彼得与她合作，一步一步，走到了这一刻。 正当彼得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白夜却再次打断了他： “……没错，这就是为什么我请你经历这一切。” 她的表情万般复杂，欣慰、感慨、激动，如同西西弗斯终有一日成功让巨石不再滚落，如同普罗米修斯终于从高加索山上挣脱。 她高举神杖。 “因为我，要借你的力，要循你的道。你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我逆转因果的依靠——我会让你做的一切拯救，成为现实。” “兴奋吗？我们将逆转那些悲伤的故事！” “所以……来吧！让我们改写这一切！” “来吧，来吧……这就是我最后的神迹了——切莫相信时间，吾等将为你指明道路！” 那一刻，滚滚向前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万物静息，就连浮尘也定格在空中。 下一瞬，一切忽然向先前的方向移动而去，大到日月星辰、小到尘埃雨滴——火焰跳动着将燃料复原、水流逆转向上奔腾、行人向后迈步、车辆往回行驶、泪水滚回眼中、鲜血涌入伤口、刀剑让创口愈合，楼宇在爆炎中重建—— 彼得猛然睁开眼睛。 白夜已然化作逆流世界中的一员。 而黑昼却代她高举着神杖。 无尽的光芒涌出。 于是已死的重生，于是破碎的修复，于是混乱重归秩序，于是未来走向过去。 彼得凝视着这一切。 他看着白夜走回那片废墟之中，然后火光冲天，工坊重现。 他看着孤儿们被厨师们归还给孤儿院，开心地于广场上彼此追逐嬉戏。 他看着在火并中倒下的遍地尸体慢慢爬起，用武器治愈着彼此的伤口，最后分为两波离开。 他看着马丁的内脏回到他的身体，走回家中。 他看着德莉莎与众人从地上站起，随后与白夜相互开着玩笑走回事务所。 …… 他看着安娜对着白夜露出第一次的笑容。 世界仿佛分割成数十个画面，环绕在彼得周围。他犹如一个高位存在，俯瞰着不同的时间点中的每个地点。 每一个画面，都对应着悲剧最开始的时刻。 一切已经复位。 现在，悲剧应当化为救赎。 彼得感到自己受到了一种召唤、一种指引。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知道这件事该如何被称呼。 于是他高喊出那个名字，猛然将手杖插入大地—— “……是时候重写这些故事了！——创世伊始之光！” “轰！！！——” 插入大地的手杖化作启动万物的钥匙，将光芒注入整个世界。 于是静态的世界开始滚滚运转向前。 每一个时间对应的画面都由静止开始运转起来，每一个画面中都出现了白夜的身影——而每一个白夜的眼中，都闪烁着一份异样的金光。 她在每一个画面内的每一个动作，都完美贴合彼得曾经在那些世界中所做的一切，她每一个表情都管控地相当到位，每一句话乃至每个语气词都分毫不差—— 白夜严格地复刻着彼得所做的一切。 她捏碎了刺向德莉莎的短剑、她赶走试图杀死马丁的耗子、她挡下挥向安娜的啤酒瓶、她放倒那些企图宰杀孩童们的厨师、她从拇指指挥官手下救出自己的好姐妹、她挡住代行者的步伐、她推翻中指的暴政、她保住老工坊主的性命…… 白夜的瞳孔深处，放出和彼得别无二致的光芒。 “呐——前辈，你这么厉害，怎么平常什么事情都要我来做啊……嘿嘿，虽然我也乐意就是啦……” 白夜正在亲手阻止，曾经没能阻止的悲剧。 “呜呜……对不起，姐姐……害你担心了……” 她救下每一个人。 “姐姐，请多指教！” 看着他们的笑靥。 “……去、去拯救这里的一切吧，孩子，去完成一番伟大的事业吧！孩子！” 然后深情地将他们抱入怀中，失声痛哭。 不同的时间点开始收束，白夜不断地从那些画面中走出，一个一个身影重叠为同一的个体，最终合二为一，成为那个改变了这一切的、唯一的人—— 周遭的一切都黯淡了下去。 随后，环境缓缓亮起。 这里曾经是一片废墟，白夜曾经在此订立与疫医的契约。 但既然过往已经改变，这里的一切也都恢复如初。 “终于……一切的‘因’已经倒转，是时候改写‘果’了。”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 该直面这一切的根源、白夜与彼得最终的共同目的了。 一名黑袍神秘人，头顶黑色软呢帽，带着漆黑的鸟喙面具——疫医的身影，再次浮现于这片天地之间。 但这一次，彼得的身影，取代了疫医的位置，站在白夜的面前，而疫医先知却站在先前彼得旁观之处，化作了一个看客。 它只有默默地注视着二人。没有人知道它心中作何感想。 白夜与彼得，面对面地站在平平无奇的都市后巷之中，相隔不到10米。 紧接着，白夜径直无视了疫医先知，张开双臂，迈开双腿，朝着彼得跑来，美丽的面庞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欢快轻松。 彼得也相视一笑，朝着白夜张开双手。 下一刻，白夜毫不迟疑地扑向了彼得，和他紧紧相拥。 她趴在彼得的肩头，眼角不自觉的留下了两行感动的热泪。 两位光之子拥抱着彼此。 于是整个世界骤然变白，连同着曾经的疫医先知的身影一切消失。光之子们站在白夜的世界之中，同心相连。 “谢谢……我、我们真的改变了这一切……”她激动地微微颤抖。 “……欢迎回来，白夜。”彼得笑着说道。 “嗯！感谢你给我带来的幸福回忆——我、我也算是赎罪了吧？我救下了他们、我应该没有辜负光之子的身份吧？” “当然，你很努力了。”彼得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这就好……这就好……哈哈，真是谢谢你，让我最终也有了这样美好的回忆……”白夜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说道，“现在，我的灵魂不再隶属于先知的掌控。是时候离开了，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黑昼，在我尚且还能干涉这片天地的时候。” 彼得用力点了点头。 终于，是时候离开这个世界、回归现实了，彼得想道，希望同伴们没有等太久。 回想他在这里的事情，不由得感慨万千。 不过，回去之后，也不代表着麻烦事就此结束，毕竟和图书馆的沟通、以及跟众人介绍白夜，都是需要考虑的事情…… 当然，当务之急是集中精力，跟白夜一同离开这里。 想到此处，彼得看了一眼白夜说道：“走吧！接下来需要怎么做？” “……抱紧我。”略加思索，白夜轻轻说道。 尽管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彼得还是立刻按照她的要求，抱紧了她。 “现在，闭上眼睛。” 彼得闭上了眼。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己会和白夜一起传送出这片世界？他期待着与同伴的重逢。毕竟，那才是他误打误撞来到此地的原因。 可等到的却是一句道歉。 “对不起。” 白夜附在彼得耳边轻声说道。 彼得心中一惊，立刻睁眼看向白夜。 她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化作光芒的碎屑消散！ “对不起，黑昼……我骗了你。” “你——怎么会？”彼得心下震动，他的气息微微急促起来。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跟你一起离开。” “为什么？！” “因为……我早就死了啊。” 白夜微微一笑，两行热泪缓缓滚落。 “我们、我们不是逆转了这一切吗？！我们不是拯救了那些无辜的人吗？！” “经历了这样漫长的岁月，我早已是一缕残魄、那个残缺的光之子剩下最后一丝不愿离去的意志而已，就这样依附于先知的躯壳之上……”白夜笑着叹息一声，“现在，我将自己从先知的身上剥离而去——一丝没有凭依的残魂，又能独自徘徊到几时呢？” 说着，白夜的下半身已然化作点点晶莹飘动的光屑。 “等等、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难道不感到遗憾吗？！” 白夜只是微微一笑。 “当然遗憾啊……我还有太多没有经历过的事、体验过的事。我没法看到你种出的森林、没能再去好好地吃喝玩乐……哈哈，我甚至还没谈过恋爱……”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光之子的使命能够继续被传承下去。” “因为，在意志消散的前夕，我遇到了你，在最后了却了自己最后的遗憾……也所幸，就算我是一缕残魄，那前三天的光明，依旧在我手中……” 白夜的头上，浮现出了一个天使般的白金色光环，三条竖痕标明了环的朝向，又让白夜仿佛戴着一顶神冠。 她的身躯缓缓飘起，用手轻轻摘下头顶的光环，将它放置于彼得的头顶上空： “——现在，我要将它交予你。连同这把失乐园的原型手杖。” “那你自己呢？！难道以后没有白夜了吗？！”彼得下意识地喊道。 “不，正相反。白夜还会是白夜，企图登神的先知白夜——但此后，不再有黑昼了。”白夜只是幸福地微微一笑，“你不再是黑昼了……你要成为，完整的光之子。” “……你将变得完整，你将变得更加强大。与此同时，不要忘记我们光之子的使命——你要斩断那罪恶的循环，背负这一切。你将成为真正的人——你与光同在……” 白夜的身躯正在缓缓消失，她的整个腹部已经消散，胸口也开始慢慢化作光屑—— 彼得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他眼睁睁地看着白夜逐渐消失，却无能为力。 “等等！等等！你的名字是什么？你要去哪儿？” 白夜微微一笑： “我叫光之子，第一代光之子……” “我即是光明，我即是希望，我即是光之子，我即是你。” “莫要悲伤，莫需挽留，莫来悼念，莫去追寻……因为，我会在光的尽头，等你归来。” 说完，白夜微微一笑，笑容中洋溢着万事无悔的释然与乐观。 两道泪痕散发着可爱的明光。 在意识存在的最后，她带着脸上的泪痕，明媚地一笑。 最终，她的身躯与白发彻底化作光屑，消散于这片天地之间。 “白夜！——” 彼得伸出手去，但那些光屑只是从他的手中流逝。 无可挽留。 彼得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魂飞魄散。 心中震撼无比。 这名自称白夜的女孩、第一代的光之子，甘愿放弃自己所坚持的一切，将悲剧逆转、将罪孽救赎、将灵魂剥离、将光芒传递，直至她自己也彻底化为了光芒，永远铭记于彼得的心中。 她甚至不愿告诉彼得自己的真名，以此叨扰他的记忆。 此后，“白夜”二字，与光之种再无半点瓜葛。 而“黑昼”这个名字，也将不再属于彼得。 无数光屑突然从天地之中涌出，它们飞快地绕着彼得旋转流动，由涓涓细流汇作恢弘的漩涡，潮水般涌向了彼得的身体—— 耀眼的光芒，瞬间将他包裹。 那一刻，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完整。 在那片无垠的光海之中，彼得感受到了无限的希望与憧憬。 他曾经没有体验过乐观、积极、希望、幸福，源源不断地冲入他的体内，深入他的灵魂，乃至于与他合而为一。 他伸出手去。 抓住了什么。 是那根施行神迹的手杖，白夜交还给他的道别礼物。 光芒温柔却磅礴地灌入他的身体，又从他的身体流入那根手杖之中。 彼得感受到自己正在经历一种熟悉的蜕变、一股崭新的力量正在从内心中崭露头角。 那是，全新的自我外壳—— 恍惚之间，他仿佛听到了白夜的声音： “……可知，光芒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