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南宗千符流
在阳不韦被莲池下石坑里的奇异惊呆时，五百里外的扬州城外白士山上，一位年轻的道人，穿过大通观的层层殿宇，走进了‘圣祖正德’大殿。 大通观供奉的是道德天尊，所以这‘圣祖正德’殿内便只有一座道德天尊的塑像。 ‘道德天尊’的塑像下，此时正有一位道人闭眼打坐。 这道人看不出年岁，玉一般白皙的脸庞上无物无我，他身上的淡青月白相间的八卦衣也极为普通，只在两只袖口各绣了一只鸾鸟。 鸾鸟身姿如烟，盘旋欲飞起。 除此此外，他的面前有一卷丝质的两尺多长的书轴辅了开来，一些袅袅的星点正在这卷轴上吞吐呼吸着，明灭中映出了七八行极纤细的文字。 “青崖见过师尊。” 年轻道人对着打坐的道人躬身施礼，随后便退了一小步，静心敛神侍立，仿佛没有看见地上的卷轴。 这道人正是大通观的观主苍生子，而走到他面前的年青道士，是座下四弟子青崖。 苍生子闭眼不语，他从大袖中伸出一指缓缓指向辅开的卷轴，微微颔首。 他双袖上的鸾鸟似乎飞了起来， 年青道人微微色变，随便变得淡然。他又一次对着卷轴深深施礼，才俯下身去仔细地参详那些卷轴上的文字。 许久之后，年青道士直起身。 “弟子谨尊法旨。” …… …… 青崖走下白士山。 其实他不想下山，但他的道行已经在‘火行师’的门槛上卡了大半年而无进展，也许师傅是派自己下历练度过这个坎。 入道十年，还不能突破到‘火行师’，似乎丢了大通观的脸，因为在他眼里，大通观迟早会夺得大唐道教的正朔。 这天下的确是大唐的天下，但与阳不韦的所知稍有不同的是，儒释道三教在大唐都受人崇敬。 道家更是隐隐位列三教之冠。 这个形势在高祖皇帝鼎定天下时，就已经存在。 之所以会是这样的局面，还要从道家供奉三清说起。道家笃信的‘三清’之一——‘道德天尊’在尘世间的俗姓是李，而大唐的国姓也是李，从这点看，大唐将道家抬高一些倒也无可厚非，但是大唐上自庙堂权贵下至普通百姓，不会认为这两家的‘李’出自一脉，也绝不会认为道家靠着‘道德天尊’的姓，便能凌驾于儒释两家之上。 大唐皇帝看上谁，谁便有地位，才是真相。 比如太宗登基以来，他身边最信任的人，便是道家出身的定襄道大总管卫国公李靖。所以在大唐，说道教是国教也不为过，如果不是因为道家分为南北两派，纷争了十数年，它给大唐带来的影响怕是会更大些。 然而走下白士山的青崖，此刻所想着的却不是道家在大唐的超然地位，也不是南北两派荣耀之后的十数年的纷争。 他只是稍稍愤懑着，因为他在师尊的本命真宝‘长生经’上，看到了一个不喜欢的名字。 这人便是青泥，他的三师兄，他所不喜欢的三师兄。 他轻视青泥。是因为在他的心目中，这位三师兄不仅无心修道，而且醉心尘世，一直借着捉妖的名头混迹于江南、淮南两道。如果不是师尊赐下无数的符篆，青泥怕是早就被妖捉了去。所以青崖一直认为青泥的名号，不应被师尊录上‘长生经’，更不应排在他之前。 这样的弟子无论对道家，还是对大通观，都只会是累赘。 不仅如此，当青崖走出‘圣祖正德’大殿时，他便明白‘长生经’上枯灰沉寂的‘青泥’两字，意味着青泥已然身故。尽管他对于青泥落得这样的下场，早有预料，可不知怎的，青崖心里曾经的不喜反而越来越浓烈。 人死道消并不难，难就难在三师兄终于死在了妖的手上。堂堂道家‘地行师’居然死在妖的手上，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 不仅如此，若是让洪州万寿宫那帮老杂毛知道了这个真相，大通观的脸面还往哪搁？大通观又如何去同万寿宫争那南宗‘千符流’的主导权？ 所以在黎明前走下白士山的青崖，心中被黑暗遮满。 同时，一点点黑色的火，开始在他的心里燃烧。 只到晨曦东来时，沉重地行走着的青崖才在一片深黛笼罩的山崖边停了下来。 这片耸立云天的断崖，便是白士山有名的青崖。他记得初上白士山拜在师尊门下时，也是在这样的清晨经过这片离天空极近的青崖，因此他也被师尊赐下‘青崖’的道号。 青崖深吸一口气，缓缓举头看向这片断崖之上的天空，若有所思。这时他的眼神淡漠无物，似乎一瞬间已忘却了心中的极度不喜。 此时壁立千仞的青崖上半，已经沐浴在东升的旭日里，崖间松云堆垒的地方，大片的云彩被朝阳渲染，如火般燃烧，而远处天边阴暗里的扬州城光明还未降临。 一明一暗，竟然令青崖短暂失神。 他内心深处的黑色火焰，不安地摇摆。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青崖的喃喃的声音破开山崖下的黑暗，然后他似有所悟地尽量把头抬得更高，透过了火一样燃烧着的云彩，体味着虚空里的引起他失神的某些东西。 只是一会儿，青崖垂下头，恭敬地对着面前的断崖鞠躬，然后他便彻底抛开了一路的不快，转头快步走向白士山下的扬州城。 在青崖神色如常地朝崖下的清晨里走去时，在青色高崖的半腰，黑暗与光明炽热地纠缠着的地方，苍生子正驾着一只纸鹤乘风而行，他双袖上青色的鸾鸟飞舞着，恍若仙人。 他的身边，微微泛红的霞火渗进黑暗，竟然在半明半暗的燃烧着。 而青崖之上极高的天空中，却有一张火红色的纸符缓缓落向苍生子。这纸符上的火色跳跃，却并不纯粹，间歇里冒出黑色的焰苗，那种沉重的黑，竟然像是要将高耸入云的整片山崖吞噬一般。 苍生子的眼神同样炙热，他伸出两指，轻轻拈住了这片在风中飞舞的符。 “凤凰焚……第九百九十八符。” 他的目光穿透朝雾，满是期许看着朝山下走去的青崖。 “入大道之‘火行师’！洪州万寿宫，我看你们如何与我争南宗千符流的名份哈哈哈……” …… …… 阳不韦面前的小坑里，蹲着一只晶莹透明的小‘鼠’。 阳不韦陷入惊呆。 这莲池底部极为特殊的石质，他从来不曾听过见过，他只是从自己的角度猜想，那些晶莹发亮的物质，应当就是一些以特殊石质为生的微生物聚在一起，成了晏实所说的石脂。 也唯有如此解释，才能与阳不韦所知的事实接近。 他眼前的小‘鼠’，五官须爪纤毫毕现。除了尾巴稍短而卷曲着之外，晶白的身子还长有一层莹莹的毛发，显得不近常理。在阳不韦注视着它时，它依然翘着头，旁若无人地瞅着头顶石乳上的一滴凝液，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这个世界的道理，真的狗屁不通。 阳不韦将手指伸进小坑，轻轻触了触小‘鼠’，不过这团发着亮光的小东西只是缓缓地让了让，扬着头依旧盯着石乳不放。 这分明是团有生命的东西。 又看了一会儿，阳不韦好奇心起，他本能地决定将这小鼠捉出小坑，他很想知道这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秘密。 然而他接连捏了几把，才发现这小‘鼠’柔若无骨，哪怕手指间有再小的缝隙，它都会漏过去，接着便变回原来的样子。 他无奈地停下手来，然后看着这只小‘鼠’又一次发了会儿呆。 不过当他注意到这小‘鼠’无论如何，都盯着石**上的那滴晶莹液体时，才有些恍然地念道：“难道你是想要吃到这滴石脂？” 小‘鼠’依旧不理会，不过阳不韦分明看到了这个小家伙眼神里更浓的渴望。 既然无缘，且随它去，说不定这东西原本属于晏实。 于是阳不韦起身，抱着晏实走到洞xue一角。 十指尖爪并出，阳不韦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掘开了一个坑将晏实埋葬。 —————————— 新书求一切支持。